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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子,还要接着送银子过去吗?那衙役实在不识好……”飞隼请示。
    “她伤势如何?”谢霁庭打断他。
    “听赵大原的意思是,半条命都快没了。”飞隼小声禀道。
    谢霁庭手下动作一滞,他沉默了下,才吩咐道:“银子不必送了,请曾太医过去看看,但不必告知身份,只说是寻常大夫。一应费用,从湖心苑出,直到她伤好为止。”
    “那等她伤好之后呢?”飞隼试探地问。若是世子有意纳了春桃,他就得想法子把那个碍眼的未婚夫赶走。
    谢霁庭淡淡瞥了他一眼,道:“她既是自由之身,伤好之后便与英国公府再无关联。”
    飞隼心中一惊,知道世子是在敲打他不许多事,当即领命退了下去。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世子对春桃究竟是个什么想法?
    说喜欢吧,却在春宵一度后直接把人发卖出府,知道春桃有未婚夫后不想法子把人抢回来就算了,还打算以后跟人再无关联?
    说不喜欢吧,却又派他去把人追回来,还要请曾太医隐姓埋名为人诊治,听到春桃有未婚夫时,连最宝贝的古籍书页都给折了。
    想来想去,非但没想清楚,反倒越想越迷糊,最后干脆放弃了。反正世子有什么吩咐他照做就是了。
    一个月后,春桃坐在一辆行驶的驴车里,在驴车外驾车的正是她的未婚夫,赵大原。
    两人今日准备一起出京,回赵大原的老家青州。
    一个月前,赵大原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个老大夫给她看病,重新开了个方子,用上新方子后,她背上的伤终于没那么疼了,才不到一个月,就已经差不多好利索了,甚至连疤痕都没怎么留。
    这本是好事,但她心里清楚,这样好的大夫,这样好的药,定然不便宜。
    为了抓药,赵大原指定把积蓄都花光了。他又丢了衙役的差事,只能打些零工,京城里物价高,房租贵,吃喝拉撒样样都得花钱。
    她的伤虽然差不多好利索了,但还需要将养些时日,一时半会儿的也做不了重活累活,无法帮他分担什么。
    于是,两人合计了下,干脆回他老家青州去,一来回去看看他娘,在他老家成婚;二来,老家村子里花销也能小上许多。
    驴车里,春桃坐久了还是不太舒服,正想趴着休息会儿,突然,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驴车紧急拐了个弯又骤停下来,春桃的头一下子就撞到了车壁上。
    赵大原听到里面的声音,连忙掀开车帘,见春桃撞到头了,忙伸手帮她揉了揉。
    “刚才是怎么了?”春桃问。
    “像是一群公子哥儿打马出游,这一路的车马行人全都得紧急回避给他们让路,等他们过去了,我们才能接着走。”赵大原闷声不快道。
    两人说话时,骑着马正要出城的谢霁庭似有所感,他放缓速度,回过头一看,正好看到路边驴车上,春桃和一名高壮男子举止亲昵地说着话。
    看来,这男子就是她的未婚夫了。看着倒是个憨厚的,能追出京去把她赎回来,以后应该也会好好待她。
    只一眼,谢霁庭便收回视线,重又加速出了城。
    驴车上,春桃听了赵大原的解释,便抬头向那几匹快马看了过去。
    她一眼就认出,其中一匹白马上的男子,就是谢霁庭。因为哪怕只是背影,他也比别人出色显眼许多。
    他骑着高头大马出城春游,快意潇洒;而她坐在简陋的驴车里,只因在京城活不下去了才灰溜溜地离京。
    可即便如此,春桃心里却无半分不平,他本就是天之骄子,而她,生来就在泥里。
    人,生来便是不平等的。与其去艳羡不属于自己的荣华富贵,不如低头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待那几匹快马出了城,路边的车马才重又驶动起来,赵大原也重新驾起驴车,没入出城的一众车马里。
    出城后,春桃掀开车帘最后看了城门一眼,京城是她长大的地方,却也是她的伤心地,她这辈子,应该都不会再回来了。
    第9章 第九章
    四年后,庆阳府安靖县雁归镇,桃原食肆。
    午后,刚送走最后一波食客的何春桃正忙着收拾桌子,一旁吴婶一边帮忙收拾,一边闲话道:“听说今天早上又有一个脸生的男人从对面红尘酒馆走出来,这个李红杏也真是的,这才几天,就又换了个男人,简直是不知羞耻!”
    “男未婚女未嫁,她想换几个都是她的自由。”何春桃随口道。
    “话是这么说,可她男人要是泉下有知,知道她这么水性杨花的,怕是要气得从棺材里活活爬出来。”吴婶边擦桌子边道。
    何春桃默了下,李红杏的男人好歹还躺在棺材里,可她的男人,却在那场大战中尸骨无存。每次一想到赵大原的尸体很有可能被哪头野狼叼了去,她的心就跟刀割一样疼。
    吴婶见她没说话,忍不住又叨叨起来:“按李红杏这速度,怕是过不了多久,整个靖和卫军营的人,都要被她给睡遍……”
    何春桃回过神来,见吴婶话说得愈加难听,连忙打断她:“吴婶,桌子也擦得差不多了,您要不先回去歇着,剩下的我来就好了。”
    吴婶扫了眼店里,见就剩两张桌子没擦了,便点点头道:“行,那我就先回去了。巧秀她……”
    “等巧秀洗完碗,我就让她回家休息。”何春桃说。巧秀是吴婶的女儿,是她请来在店里帮忙跑堂打杂的。
    “巧秀小小年纪的,正是干活的时候,用不着休息。你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她,活干完了再让她回。”
    吴婶说完解下围裙准备离开。谁知,刚走出食肆,迎面一盆污水朝她泼了过来,她一个没躲闪及时,就被溅了一身,连鞋子都淋湿了。
    她抬头一看,果然看见对面李红杏一手端着木盆一手叉着腰正冲她得意地笑。
    “小贱蹄子,你没长眼睛吗?往谁身上泼呢?”吴婶破口大骂道。
    “泼的就是你这个背后嚼人舌根的长舌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才又在背后编排老娘呢!怎么,羡慕老娘貌美如花睡的男人多?还是怕老娘迟早有一天睡到你家老吴?我呸,就你家老吴那又老又丑的样儿,给老娘一座金山老娘都不稀得睡他!”李红杏一脸不屑道。
    “你……你在浑说些什么?”吴婶气得用手指着李红杏:“看我今天不撕烂你这张臭嘴!”
    何春桃听到外面的动静,走出来一看,见吴婶气冲冲地要往对面去,连忙拉住她劝道:“吴婶,算了,咱不跟她计较,万一闹大了被吴叔知道了就不好了。”
    吴婶怕被家里那位知道她在外面惹事,这才作罢,狠狠瞪了李红杏一眼,才赶紧回家换衣服去了。
    吴婶离开后,何春桃看了眼对面的李红杏,见她一身大红衣裙勾出绰约丰姿,妩媚风情的脸庞上带着张扬得意的笑容,便忍不住道:“李掌柜,就算吴婶说了什么不好的话,你也不该用那么难听的话激她,她一把年纪了,万一被你气出个好歹,你担得起吗?”
    李红杏伸手挠了挠耳朵,浑不在意道:“难听吗?我这人说话就这样,谁惹了我一分,我就还回去十分!嫌难听,就叫她下次别来招惹我!”
    “行,骂人的事就先不说了,可你把这么大一盆污水泼我门前,又是什么道理?”何春桃说着抬手在鼻前扇了扇,这酒糟废水的气味儿可不是一般的难闻。幸好午时过了,不然食客们怕是来了也不愿意进来。
    “哎呀呀,真是不好意思!我就是一个没端稳就泼了过去,这覆水难收,我也是没办法的呀。不过你放心,这酒糟废水,过一两个时辰也就没味儿了,耽误不了你晚上做生意。”李红杏笑着说。
    何春桃见她睁着眼睛说瞎话,心里自是来气。可想了想,还是决定算了,自己来这雁归镇才三个月,如非必要,最好不要轻易与人发生冲突。
    她之所以来这雁归镇,还要从四年前说起。
    四年前,她和赵大原一起离开京城回到他的青州老家,准备在他老家成婚。可没过多久,她就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她本想将孩子打掉,可赵大原怕打胎药太伤身,劝她把孩子留了下来,还坚持按照原计划娶了她。
    她这胎因为种种原因怀相不好,只能靠药养着。赵大原每日辛苦做活给她买药,还没等孩子出生,年底边关战事爆发,朝廷广招兵役,家里没有银钱免役,赵大原又一腔热血想要报国,便义无反顾地奔赴边关去了。
    赵大原走后没多久,她生下孩子,之后一边带孩子一边奉养他老娘,等着他打完仗回来。这一等就等了快三年,可她非但没等到他回来,反倒等来了他战死沙场尸骨无存的噩耗。
    婆母听完消息就病倒了,苦捱了几个月,从去年底熬到今年初,到底还是没撑下来。
    她给婆母料理完后事,等开了春,便带着孩子,千里迢迢来到了庆阳边境,想要找到赵大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因着一时半会儿没有赵大原的消息,便暂时在离靖和卫军营最近的雁归镇落脚,开了一间小食肆,取了自己名中的桃和他名中的原,合在一起便是桃原食肆。
    她想着,若是他还活着,只要路过这间食肆,看到牌匾,就一定能知道,是她在等他。因为早在他去边关之前,她就和他商量过,日后有机会要一起开一家叫桃原的食肆。
    正回忆着,突然被一声‘嫂子’唤醒,何春桃回过神来一看,是韩副将来了。
    韩副将和赵大原在军中是好兄弟,她能在雁归镇落脚并开下这间食肆,他帮了不少忙。
    “韩将军来了?快请进,饭菜我给你留着呢。”春桃热情招待道。
    “嫂子,你这门前怎么这么大的酒糟味儿?”韩峻抽了抽鼻子,问:“是不是对面那李红杏又欺负你了?”问完,他猛地回头怒视对面红尘酒馆门前的李红杏。
    李红杏却丝毫不怵:“哟,韩副将来给姘头撑腰来了?”
    春桃一听这话便彻底生气了,自打三个月前她在红尘酒馆对面开下这间桃原食肆,李红杏便处处针对她。
    起先她还只当是自己抢了李红杏的下酒菜生意所致,但后来随着她食肆的生意越来越好,李红杏的酒也卖得越来越好,两家也算是互惠互利了。可李红杏却依旧处处针对她,时不时便要冷嘲热讽她两句。
    她往她门前泼脏水也罢,冷嘲热讽她也罢,她都可以不跟她计较,可她不该污蔑她和韩将军的清白,韩将军为人正直,对她一直是以礼相待,从未有过逾矩之处。
    “你再说一遍试试?”韩峻冷声喝道。
    “不就是姘头么?还说不得了?”李红杏挑衅完,见韩峻冷着脸要过来,便道:“怎么?韩副将还想过来打我一个弱女子不成?”
    何春桃见韩峻当真要过去,连忙拉住他,大声劝道:“有的人自己心里龌龊,便看什么都龌龊,咱们行得正坐得端,何必与那等小人计较?”
    “嫂子说的是,今日便放那小人一马!”韩峻冷哼一声道。
    “你,你们……”李红杏一时气得直咬牙。
    何春桃扳回一城,正准备请韩副将进去用膳,突然,从街尾传来一阵喧闹声,她探头一看,竟是一队官差押了一群囚犯过来,而街道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对面,李红杏却毫不惊讶,只啧啧两声道:“这得是犯了多大的罪才能流放到咱们这儿来充军啊?”
    韩峻知道些消息,沉声道:“数月前,四皇子连同英国公等人,欲要弑君篡位,事败后,皇上仁慈,只处死了四皇子和英国公等谋逆主犯,其余家属和从犯都免了死罪,男的充军,女的没入教坊司。今日押送过来的,多半便是其中一些人。”
    何春桃听了满心震惊,曾经被皇帝嘱意为太子人选的四皇子,和曾经权势煊赫的英国公,竟然犯下谋逆之罪被处死了?那三小姐呢,难道如韩峻所说进了教坊司?还有谢霁庭,他身为英国公府世子,是算主犯还是从犯?他是生还是死?
    待到那一群囚犯走近,何春桃一眼就认出了那人,哪怕他低着头,弯着腰,满脸脏污,衣衫褴褛,手脚都戴着枷锁,背上还背着一个半大的少年,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身形单薄,步履蹒跚,腰都快被压折了,却依旧牢牢地背着背上的少年,像是一根极有韧性的青竹,一步一步,往前走着。
    一旁韩峻见她死死地盯着人群里那个背着半大少年的囚犯,神情还很是复杂,忍不住问道:“嫂子,你认识那人?”
    何春桃回过神来,收回视线,随口道:“有些旧怨。”
    韩峻闻言若有所思,以她这尽量与人结善的性子,能说出有些旧怨的,怕是不止一点旧怨了。
    那囚犯一看便是从京城流放过来的贵公子,可既然到了这个地界,哪怕他从前是天王老子,只要他一句话,他就得乖乖趴着。
    他伸舌舔了舔唇,准备狠狠给那人一个教训,好给春桃嫂子报仇。
    第10章 第十章
    谢馨如原本把脸紧紧埋在兄长的后背,不想被人瞧见自己的模样。哪怕这一路流放,被许多许多人围观过,她也还是不适应这样被人围观指点的场景。
    但,这里是雁归镇,差不多是他们这次流放的终点,她听官差们提起过,他们会被分配到雁归镇下面的各个村堡里,他们若想逛集市,也只能到雁归镇来,至于上午经过的安靖县城,则要经过批准才能去。大约是为了防止他们初来乍到会逃跑吧。
    想着自己日后少不了要来这镇上逛集市,谢馨如悄悄地抬起脸露出一只眼睛,仔细打量起街道两旁的商铺来。
    突然,她看到一个有些面熟的身影,她细想了想,才记起来,是大哥院里的厨娘春桃,哪怕过了四年多,她还是记得那个会悄悄塞给她好吃蜜饯的漂亮姐姐。
    他乡遇故人,谢馨如难免激动,她连忙拍了拍大哥的背,指了指春桃所在的方向,小声在他耳边道:“大哥,快看,是春桃姐姐!”
    谢霁庭原本低着头一步一步缓慢地走着,听到三妹的话,他身体猛地一僵,脚步也微滞,连呼吸也骤停了一瞬。
    他抬起头,看向三妹所指的方向,果然看见一间桃原食肆的门前站着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倩影,她穿着灰衣褐裙,梳着妇人头,头上只插了一根素银簪,白皙的面庞少了几分稚嫩的少女气,却比从前更加明艳,更加冶丽。
    桃原食肆,是她和她那个叫赵大原的丈夫一起开的吧!可她身边那个身穿戎服面容冷毅的陌生男子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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