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春桃再次醒来时,是在一辆行驶的马车上,若非背上火辣辣的疼,旁边又坐着一个牙婆,她险些以为自己是在黄泉路上。
“这是要去哪儿?”春桃嗓音干哑地开口。
“哟,终于醒了?你这姑娘命也是真大,挨了那么多杖竟还能活下来。不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次去扬州,我一定给你卖个好地方,凭你的模样,本来当个花魁不在话下,可惜不是完璧,只能折价卖喽。”牙婆惋惜道。
扬州?花魁?春桃心下一沉,不解地问:“扬州离京城甚远,为何要大老远将我卖去那里?”
“你这一身的伤,原本是不该将你远卖的。可谁叫你原先的主家发话了,说要将你卖得远远的,省得留在京城碍眼。正巧我要去扬州一趟,就顺道把你卖过去,也能多卖几个钱。”牙婆解释。
春桃有些不敢置信,平日里那般温和心善的世子,和她春宵一度后翻脸不认人将她发卖出府就算了,竟还要将她卖得远远的,连京城都不许她待了?
可转念一想,他连看都不愿看她一眼,自是嫌她留在京城碍眼,要将她卖得越远越好。
呵,春桃心下冷笑,什么翩翩公子如玉谪仙,不过是个冷漠无情心肠狠毒的伪君子罢了。她真是猪油蒙了心,才会把他当成什么大善人,才会认为给他做妾是个好出路,才会把自己……
现在回想起那晚的事,她很怀疑自己当时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做出那么愚不可及的蠢事。
“我昏睡多久了?”春桃又问。
“你啊,都睡了一天一夜了,咱们现在都已经快到保定了。”牙婆答。
春桃闻言心里瞬间凉了半截,若还在京城,她还可以想法子找人救她赎她,可这都快到保定了,谁还能来救她?
一想到自己要被卖去扬州做万人枕的妓子,她背上的伤便加倍的疼,疼得她几不欲生。
可若真要她咬舌自尽一了百了,她又没有那个勇气,只能先苟且活着,等伤好了,再想法子自救。
马车一路颠簸,春桃身体实在受不了,央求牙婆休整几日再上路,可牙婆急着赶路,坚决不肯。
就这样,又赶了小半日路,正当春桃忍受不住,想着不如就这么死了算了时,突然,马车停了下来,车帘被掀开,一张担忧焦急的脸出现在了她面前,竟是赵大哥!
“赵大哥,你怎么来了?”春桃惊喜道。
“春桃妹子,我来救你来了,你还好吗?”赵大原关切道。
春桃顿时眼含热泪:“我一点都不好,你要是再晚来一会儿,怕是就要给我收尸了!”
“收尸?”赵大原一双铜铃大眼立时瞪向一旁的牙婆,怒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牙婆见他身高体壮,又一脸的凶神恶煞,显然不是什么善茬,连忙辩解道:“我、我什么也没做,我只是想早些把她卖到扬州妓院里去,路赶急了些罢了。”
“扬州妓院?你敢!”赵大原怒吼一声。
牙婆被他这一吼,吓得缩了缩肩膀,小声道:“你、你要是能出够钱,我把她卖给你也行。”
“好,你要多少?”赵大原粗声问。
牙婆在心里盘算了下,春桃这样的货色,卖到扬州少说能卖到二百两,但她这一身的伤,若真要卖到扬州,路上还得花不少药钱,眼前这凶神恶煞的黑脸汉子看着也不像有钱的,便折半道:“一百两,你能拿出一百两银子,我就把她卖给你!”
赵大原从袖中掏出一个钱袋,从钱袋里取出一根银簪,然后把剩下的抛给她,道:“我身上只有这五十两,都给你!”
牙婆自是不愿,当即嚷嚷道:“五十两哪儿够?”
但见黑脸汉子一个眼神扫过来,目光满含杀气,顿时收了声,只到底有些不甘心,便小声道:“你那手上不是还有一根银簪么?”
“这根银簪对我很重要,不能给你!”赵大原将银簪收回袖中,又握住腰间的刀,威胁道:“现在,我能把人带走了吗?”
牙婆见他一言不合就要拔刀,且那把腰刀上隐隐带有血腥气,也不知是杀了多少人才沾染上的,顿时吓到了,心想:若是今日不让这煞星把人带走,恐怕他就要让她血溅当场了。
于是,牙婆一句话也不敢多说,赶紧把卖身契递给了他,见他接过卖身契后直接就把人从马车里抱了出去,又见两人同乘一马往回京方向去了,她拍了拍胸脯庆幸道:“谢天谢地,这煞星终于走了。”
“快,快启程。省得待会儿那煞星又杀回来。”牙婆赶紧吩咐车夫。
春桃被赵大原带到附近一个镇子,找了间客栈暂时歇下。
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他之所以会来救她,是因为今日是她生辰,他一大早就来到英国公府外候着,想要托门房给她传话见她一面,好给她送生辰礼,却没想到,没见到她,反而见到了她师傅黄厨娘。
师傅听说她出事后,急火攻心昏迷了一天一夜,醒来才得知她已经被牙婆带出了京城,正愁该找谁去救她回来呢,赵大原就来了。师傅看他是个可靠的,便交给他五十两银子,托他把卖出京城的她赎回来。
赵大原一听说她被卖出京城了,赶紧赁了匹快马沿路追了过来。
所幸他之前跟衙门里的老捕快学过些追踪之术,这才没有追错方向。
春桃听完心里既庆幸又感激,若非师傅惦记着救她,赵大哥又及时赶过来,恐怕她不是在路上一命呜呼,就是要陷入妓院那种腌臜地儿了。
不过,她存在师傅那儿的银子只有三十两,另外二十两,应是师傅自己贴补的。
自己做错事,连累师傅昏倒,又让师傅贴补银子赎她,春桃想想就内疚,只能等回京后再想法子挣钱好好报答师傅了。
“对了赵大哥,你说要送我的生辰礼,是什么?”春桃主动问道。
却见他从袖中掏出一根银簪,正是他那会儿说的对他很重要的那根银簪。
“春桃妹子,大哥我没啥钱,只买了这根银簪,你要是不喜欢……”
“不,我很喜欢。”春桃从他手里拿过那根银簪,仔细一看,才发现簪头上刻着桃花纹,应是特意为她挑的。
春桃顿时眼眶一湿,想到先前自己还嫌他穷嫌他没前途,可真到关键时候,却只有他快马加鞭赶来救她。果然师傅说得对,挑夫婿,最重要的是看他的秉性。若她早些听师傅的话,也不至于一念之差……
“这根桃花簪很漂亮,赵大哥,你帮我簪上吧。”春桃笑着提议。
“诶。”赵大原接过桃花簪,小心翼翼地帮她插到头上,见好像插歪了,连忙又□□重新比划了下,换了个方向插到她发髻上。
春桃见他插个发簪都笨手笨脚的,全然不似那会儿在牙婆面前的凶煞模样,忍不住问道:“赵大哥,你腰刀上的血腥气是哪儿来的?”
“来的路上见有人杀鸡,就借了点血抹在刀上。想着若是牙婆难缠,也能吓她一吓。”赵大原憨笑一声道。
春桃有些惊讶,原以为他是个憨厚老实的,没想到也会使这种小手段。
“多亏了赵大哥聪明想出这一招,不然那牙婆指定不会轻易松口。”春桃衷心夸赞道。
“一点小伎俩罢了。”赵大原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又从袖中掏出那张卖身契递给她,“喏,这个卖身契你收好,回头好去官府销籍。”
春桃接过卖身契仔细看了看,当了近十年奴婢,终于拿到了自己的卖身契,可以恢复自由身了,她心里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仿佛有块压在她心底多年的巨石终于被搬开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卖身契叠好收进怀里,她现在一无所有,这张卖身契关乎她的身家性命,绝不能有失。
“天色不早了,妹子你先好好歇着,明天一早我再带你回京。”赵大原说完便起身去了外间,准备趴在桌子上对付一晚上。
春桃心知他是没带够钱,只能开这一间房,便主动道:“赵大哥,要不,你来床上睡吧。”
“那怎么行?你赶快睡吧,不用担心我,我皮糙肉厚,睡哪儿都一样。”赵大原道。
春桃咬了咬唇,到底没再劝。虽然她已非完璧,可她不想让他觉得她是轻浮浪荡之人。
翌日,赵大原赁了辆马车,带着春桃回了京城,在春桃的坚持下,把她带回了他赁的小宅子,又赶紧找了大夫给她看伤,得知她伤得很重,连番赶路伤势又加重了,便求大夫给她开了最好的药,一定要把她给治好。
去抓药时,赵大原绕路去了趟英国公府,给黄厨娘递了个信。
黄厨娘得了消息立马赶了过来,见春桃面无血色地趴在床上,当即心疼得抱着她痛哭起来。
春桃经此一劫,本就伤心委屈又内疚后悔,一见到师傅,顿时哭得比她还大声。
待到师徒俩都哭够了,春桃才想起来正事,忙问:“师傅,他们没有因为我的事牵连您吧?”
“你出了这样的事,国公府怎么可能放心让我继续在大厨房掌厨?不过国公夫人念我这么多年劳苦功高,说是要把我送回昌州老宅,明日就要动身了。”黄厨娘答。
“什么?明日就要回昌州?这也太急了些!”春桃大惊。
“说是府里正好有个车队要回昌州,就顺道把我送回去。我在国公府当了这么多年的差,也是时候该退下来休息了。我的几个儿子都在昌州,我也该回去抱子弄孙颐养天年了。”黄厨娘语气平和道。
“可,可我舍不得师傅,而且,而且,我还欠着您二十两银子呢。”春桃着急道。
“傻丫头,你都快成家了,哪儿能一辈子跟师傅在一起?至于那二十两银子,就当是师傅给你的嫁妆了。只可惜,师傅不能亲眼看着你出嫁了。”黄厨娘惋惜道。
春桃不想让师傅留有遗憾,当即把赵大哥唤进来,当着师傅的面问他:“赵大哥,你可愿娶我为妻?”
第7章 第七章
赵大原没想到她会突然问他这句话,他先是愣了下,随即惊喜道:“愿意,我当然愿意!”
“那好,你现在就代我给师傅磕个头敬杯茶,只要师傅喝了你的茶,你我的亲事便算是定下了。”春桃说。
赵大原毫不犹豫,当即端了茶跪在黄厨娘跟前,恭敬道:“师傅,请喝茶!”
“好好好……”黄厨娘欣慰地接过茶喝了,叮嘱他以后一定要善待春桃,又不顾春桃的反对,给她套上一个玉镯子,才起身离开。
师傅离开后,春桃又哭了一场,哭完看到赵大原在一旁手足无措的样子,才转涕为笑。
“赵大哥,你可知我为何先被杖责又被发卖出府?”春桃突然开口问。
“定是那国公府仗势欺人,才把你打成这样。”赵大原笃定道。
春桃见他如此信任偏袒她,心里自是说不出的感动。但她犹豫了下,还是决定把事情告诉他,他是个好人,她不能骗他。
“府里的二公子轻薄于我,我不想被他糟蹋,就、就趁世子醉酒爬了他的床。然后,就被杖打一顿发卖出京了。”
说这话时春桃没有低头,而是一直盯着他看,她看到他先是愤怒,后是震惊,接着是心疼和暴怒,唯独没有嫌弃。
“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你?简直太欺负人了!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了?还高门大族呢,竟然如此欺负一个弱女子!欺辱你不说,还差点把你打死,甚至要把你卖到妓院那种地方!简直无耻至极!”赵大原怒不可遏,一巴掌拍到旁边的小几上,壶里的茶水都洒了大半。
“赵大哥,你先别激动,我自己做错了事,被罚被卖我都认了,谁让我之前卖身契捏在人家手里呢。只是,”春桃顿了下,试探道:“我现在已非完璧之身,赵大哥你还愿意娶我吗?”
赵大原愣了愣没说话。
春桃心下微微失望,只当他不吭声是顾虑先前给师傅敬的那杯茶,便道:“刚才我让你给我师傅敬茶,只是为了让我师傅安心,当不得真。你若改变主意了,就当我没提过这事,以后我还叫你大哥,你对我的恩德,等我伤好了,会好好报答……”
“娘子!”赵大原打断她,有些羞赧道:“其实我做梦都想娶你,也早就想这么喊你了。我既然在师傅面前磕了头敬了茶,就会一辈子对你好,无论发生什么,你都是我的娘子!”
春桃忍住泪意,哽咽道:“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绝不反悔!”赵大原猛摇头。
这一晚,尽管背后的伤依旧扎心的疼,春桃却睡得安稳了些。
第二天一早,春桃醒来时,屋里静悄悄的,她唤了赵大原几声,都没人应声。
她本来以为他可能有什么急事出去了,可一上午过去了,都不见人回来。
春桃有些慌了,难道昨晚他是骗她的,他压根就不想娶她,所以今天一早就跑路了?
不,不会的,赵大哥不是这样的人。她安慰自己。
又等了一会儿,春桃有些口渴,床边小几上的茶水都喝完了,便尝试着下床去找水喝,可背上的伤让她无法着力,一个不小心,便摔到了地上,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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