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子便是匈奴单于, 乌维。
他躬身行礼,道:“陛下,我只是不胜酒力, 这才到此处歇息。在此处侍奉的宫女将我安置在这间屋子,并未说过里面有旁人在。我一进屋子,便困顿得厉害,旁的便什么都不知了。”
“困顿得厉害?”皇帝怒极反笑,道:“你困顿得厉害还能行那种事吗?”
乌维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急得唇焦口燥, 道:“陛下, 我在大漠虽不羁些,却也是知道分寸的,大汉有男女之大防, 这无媒苟合之事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做啊!”
淮南王听他堂而皇之的将“苟合”之事说出来, 当即便气得瞪眼,道:“皇兄,请您千万帮灵儿讨回公道啊!”
皇帝只觉头疼, 他紧蹙着眉头,道:“等朕查明真相, 自有分说。”
薄太后沉声道:“单于既说是宫女将你安置在这间屋子的, 便将这宫女认出来,仔细审审, 真相便可水落石出了。”
陈婕妤听着,忙命人将采菊斋中的宫女、太监尽数唤出来, 在乌维单于面前一字排开, 道:“烦请单于仔细辨认, 究竟是哪个宫女做出此等事来。”
乌维单于点点头, 抬眼朝着那些宫女看去,只觉她们各个杏眼桃腮,竟是长得差不多的,他看了又看,实在不能分辨是哪个,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薄太后看了合欢一眼,合欢会意,便径自走进了方才傅灵和乌维所在的屋子。半晌,合欢走了出来,在薄太后耳边耳语了几句。
薄太后的脸色更沉,只道:“单于可认出来了?”
乌维单于道:“回太后娘娘,只恨我方才并未留意,如今实在是分不出来了。”
薄太后紧抿着唇,看向皇帝,道:“陛下,如此倒难以查实这前因后果了。”
皇帝“嗯”了一声,正迟疑着,便见王美人带着傅灵走了出来。
王美人笑着道:“陛下、太后娘娘,依着臣妾所言,此事哪有这么麻烦?此事若要深究,只怕又是一场风波,倒不如不去深究它,只当是单于与郡主两情相悦,年轻人一时把持不住也是有的,算不得什么。”
“你这话是何意?”皇帝道。
王美人扶着傅灵走到乌维单于身侧,道:“单于一早便上书想要迎娶大汉公主,这不是现成的好姻缘吗?郡主出身高贵,陛下若肯封郡主为公主,郡主便是再好不过的和亲人选了。”
“王娘娘说的哪里话?我已是贺兰止的未婚妻子了,又怎能嫁与旁人?”傅灵忍不住道。
王美人道:“既是未婚妻子,便不是妻子。咱们大汉悔婚改嫁的女娘多了,又有什么干系?”
傅灵见皇帝和太后都未反驳,心中顿时便明白了几分,她赶忙跪下来,道:“父王救我!姑母,姑母救我!我不要,我不要嫁到匈奴去!”
傅婠本就不喜欢她,今次听她求自己,便只冷冷看着她,一言不发。
淮南王急得一头汗,道:“母后、皇兄,灵儿自小被我宠坏了,实在不能去和亲啊!”
皇帝冷笑一声,道:“灵儿吃不得苦,旁人就吃得了?手心手背都是肉,朕也舍不得灵儿去,可她既种下了这因,便只能受这果,谁也替不了她!”
傅灵还要再说,薄太后却道:“单于请先回去落座吧,哀家有几句话想单独和他们说说。”
乌维单于见状,正犹疑着,便听得薄太后接着道:“此事哀家和陛下必定会给单于一个交代的。”
乌维单于听得薄太后如此说,也就只得先行离开了。
薄太后命宫人们退下,方命合欢将那铜炉和傅灵方才穿过的衣裳拿出来。
合欢道:“这铜炉中燃的是上好的檀香不假,里面却掺了得春香。”
“得春香?那是什么?”傅婠道。
合欢解释道:“是前朝宫中妃嫔所用的争宠之物,前朝末帝昏庸无道,□□放浪,因此纵容宫中妃嫔以此争宠,在我朝已绝迹了。如今不知怎么又出现在这里。这得春香药力极强,只需一点便可迷人本性。”
淮南王道:“如此说来,灵儿竟是被人陷害的!母后,定要查出那幕后黑手啊!”
傅婠道:“只可惜单于认不出中原女子,要不然也就不必这么麻烦了。”
“既然是一早算好的计谋,哪里能让单于分得出来呢。”薄太后硬声说着,又看向淮南王,道:“看你养的好女儿,净使些下作招数,半点上不得台面!”
她说着,将傅灵的衣裳扔在淮南王面前,道:“你仔细闻闻,这上面是不是沾了得春香气!”
傅灵辩解道:“祖母,这衣裳在屋子里放了许久,岂会没有味道?”
“那这袖袋中的粉末呢?若非你放进去的,谁还能进的了你的身?只怕此事是你筹谋在先,想着去害别人,却不知怎地害了你自己!”薄太后说着,恨恨的用拐杖捶着地面,道:“还不快从实招来!”
傅灵怔在原地,脸色惨败,道:“祖母明察,这是陷害!陷害啊!灵儿良善,怎会做这样的事?”
薄太后冷哼道:“你良善?你去推沉鱼的时候,怎么不记得自己良善?”
傅灵一时百口莫辩,只瘫在地上,哭着道:“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合欢走上前来,握起她的手指,只见指缝中隐隐还有得春香气,道:“郡主还要否认吗?”
“不是……”傅灵望着自己的手指,拼命摇头,道:“我不知道……”
陈婕妤厌恶的看着她,道:“郡主在旁人的大婚之日做下这样的事,竟不敢承认吗?”
王美人打圆场道:“郡主还是起来吧,事已至此,太后和陛下也没有怪你的意思,只要你好生嫁过去也就罢了。郡主和亲匈奴,两国百姓都会记得郡主的恩德的。”
“王美人,是你!”傅灵突然开口,道:“是你对不对?”
王美人笑着道:“郡主糊涂了,怎么又赖到臣妾身上了?”
“是你让我喝下那茶汤,是你说看我容颜憔悴,让我去歇息!”
“住口!”皇帝忍无可忍,道:“王美人关心你,朕都看在眼里!难不成她嘱咐你歇息也成了错处?你竟为了脱身,将此事赖在她身上,简直是狼心狗肺!”
皇帝说着,又看向淮南王,道:“你且好生管管她,这和亲之事,她是应也得去,不应也得去!若是出了什么岔子,朕要你们整个淮南王府好看!”
言罢,皇帝便拂袖而去。
众人见状,也都跟了上去。
淮南王站在原地,无可奈何的看着傅灵,连扶她起身都忘了,只哭道:“灵儿,你自诩聪明,你看看你,这是做的什么孽啊!”
傅灵攥住淮南王的衣袖,道:“父王,你信我,我根本什么都没做!”
“我信不信你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母后和皇兄怎么想啊!”
傅灵摇了摇头,眼底闪过一抹幽光,好像一瞬间便冷静了下来,道:“父王,我不能,我不能就这样白白被人家算计了!父王,你帮我!”
“事到如今,为父也帮不了你啊!”
“还有一个人可以帮我。”傅灵突然抬起头来,看向淮南王,道:“父王,我要见姜沉鱼。”
*
因着出了这样的事,永安宫中都冷清了许多,宾客们或多或少都听说了采菊斋中的事,只是碍于在宫中,不敢随意议论罢了。
陈沅从来都追求完美,听说自己大婚之日出了这样的事,气得脸都白了。
傅慎之听闻陈沅身子不爽利,便舍下宾客,径自去陪她了。
沉鱼等人坐在案几旁,看着眼前满目珍馐,却都没了胃口。
沉鱼低声道:“此事八成与那铜炉脱不了干系,定是王美人的计谋无疑了。”
卫铮微微颔首,道:“王美人心思狠毒,自是什么下作法子都用的出来。”
沉鱼看了傅维昭一眼,她正在不远处和卫不疑说着话,面容平静而美好。
这样,她便不必去匈奴和亲了吧?也就不会难产,不会死去了吧……
沉鱼闭上眼睛,想起上一世的傅灵。她一心想要鼓动淮南王谋反,为此不惜以身体为代价,为淮南王拉拢朝臣,后来,皇帝以雷霆手段平息了这场谋反,而整个淮南王府也因此覆灭。傅灵最终也落得自缢而死的下场。
如此看来,和亲匈奴大约也是不错的结果,起码能为大汉的百姓做些事。
“沉鱼,你在想什么?”卫铮温言道。
沉鱼抬起头来,望着他那样温柔的眼睛,道:“我想,总有一天,你会摘下这面具,沐浴在阳光之下的。”
卫铮笑笑,道:“会的,也许那一天很快就会到了。”
第49章 补偿
婚礼结束已是傍晚时候了, 马车一辆辆的停在宫门前,供宾客们上下。
薄太后拉着沉鱼的手,不舍道:“自你回侯府去, 倒少进宫里来了。哀家原担心这和亲的差事落到你头上去,便也不敢叫你进宫里来,如今此事定了,你可要常进宫看看哀家才是。”
沉鱼笑着道:“外祖母放心,我定会常常入宫来的。”
薄太后拍了拍她的手,又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卫铮, 月光之下, 他长身玉立,宛如翩翩佳公子,倒不似寻常的武将。
薄太后眯了眯眼, 意味深长的收回了目光, 道:“我听你舅父说,已封了卫铮为西域都护府的都护,想来不久他便要去玉门关上任了。”
沉鱼道:“为国尽忠, 应该的。”
薄太后道:“沉鱼,做将军的妻子可不容易啊!聚少离多, 担惊受怕, 都是常事。若是做皇子妃,日子可就舒服多了。”
沉鱼轻笑一声, 道:“外祖母说的我都明白,可人来这世上, 总不能舒舒坦坦的。即便是皇子妃、皇后, 亦或是到了您这个位置, 也有万般不得已。倒不如选个自己真心喜欢的, 这路就算走着艰难,也无半句怨怼。”
“当真就是他了?”
沉鱼点点头,道:“就是他了。他是将军,我便做将军的妻子,他是文臣,我便做文臣的妻子,他是平民百姓,我便做平民百姓,再无二话。”
薄太后听着,只低叹一声,道:“罢了,你想做什么,哀家都随你也就是了。”
沉鱼笑着挽住薄太后的手,道:“外祖母最疼我了。”
正说着,便见淮南王和傅灵走了出来,今日之事皇帝虽下令绝不许人议论,更不许将此事传出去,可宾客们大多已知道了,想来不出明日,整个长安城也就传遍了。
淮南王面色沉重,傅灵脸上也没了笑意,反而寥落得紧。
他们二人走到薄太后面前,朝着薄太后行了礼,淮南王又看向沉鱼,道:“沉鱼,灵儿过些日子就要动身了,舅父想劳烦你,这些日子抽空陪着灵儿去街上逛逛,帮她采买采买。”
沉鱼刚要开口,薄太后便道:“陛下既说了要你们静思己过,便不必出来了。”
淮南王面色一沉,道:“是。”
傅灵也娇怯怯道:“是。”
她抬起头来,看了沉鱼一眼,道:“表妹,我有些东西落在了侯府,明日我派人去府上收拾,可好?”
沉鱼狐疑的看了她一眼,道:“好。”
*
翌日一早,沉鱼刚梳洗好,鸢尾便走了进来,道:“娘子,淮南王府的郡主派了人来,说是有东西落在了咱们府上。”
鸢尾一脸的无奈,道:“前夕日子走的时候已收拾利落了,哪里还有什么东西落下?”
沉鱼起了身,道:“让她进来吧。”
“娘子?”鸢尾诧异道:“不用奴婢把她打发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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