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种种,万良倒也并不觉得头大。他也知道他顶多是个帮衬之人,说到底还得看陛下和经美人到底如何。
可是,今夜显然陛下也不会像往日里那般偷偷去咸池殿了,因为方才他是亲眼瞧着陛下也早早歇下了。
罢了罢了。陛下也大了。万良也自知,如今他是越发不能急于掺和陛下与经美人之间的私事了,以免好心帮了倒忙。
突如其来的雨,接踵而至的便是昏蒙的雨夜。
两仪殿和咸池殿倒是都早早的熄了灯。
而太极宫内外的高墙内苑里,却又不少门户还纷纷亮着灯烛。
自打回了王府之后,任云霓眼瞧着楚霰进府后转身便往书房走去,连留给她半个眼神都没有。
她看着渐行渐远的那道背影,也不过是默默望了一会儿,随即也转身朝自己的院子中走去。
然而到了入夜后,由丫鬟撑着伞,任云霓又敲响了楚霰的书房门。
里头开门的是楚蔽。
眼下书房内只有他一个人。
任云霓像是明知故问似的,站在门外雨帘的另一端,闲话家常般的问道:“王爷今夜是打算宿在书房了?”
以往任云霓从不会多嘴,但今日显然不同于往日。她何止是眼下,她连方才在宫宴上都敢令人出乎意料的语出惊人。
而此时的楚霰虽然面上的脸色不济,但仍旧并未动怒。
他的情绪一向稳固,像是任云霓再敢做出出格之事,也肯定不会令他动怒。
以往任云霓道这再好不过,但今日她忽然也不想再如往常一般行事了。
楚蔽侧身,让开了门口,转而朝里走去。
任云霓拾阶而上,进了书房之后,她身后的丫鬟退身在外,阖上了房门。
“妾身眼下前来,打搅王爷半刻,只不过是有两桩消息,不知王爷……是想先听喜事呢还是……”
“喜事。”楚霰出声道。
任云霓一顿,忽然嘴角露出了一抹笑。
转瞬即逝后,她又看向楚霰的脸,轻声说道:“妾身还以为,方才宫宴之上妾身的所作所为,已是惹恼了王爷。”
眼下她这话说得倒像是又有自知之明了。
“下不为例。”
楚霰说得不轻不重。
任云霓竟然瞧不出他的喜怒。
但实则也无需瞎猜,因为今日宫宴过后,楚霰怎还会有欢喜的心绪呢?
然而接着任云霓便讲起了她所带来的“喜事”。
她先是转头打量了眼下颇为寂静的书房。
以往她也不会闲来无事闯入楚霰的书房,这点儿界限她自然是有的。
不过眼下楚霰也并未将她拒之门外不是吗。
都说眨眼之间物是人非,但任云霓觉得自己过的日子一向稳中向好。
她从未有后悔之意过。
见楚霰并未催促,任云霓看着他低垂的双眸,轻声主动缓缓道来:“妾身眼下有一桩喜事,反复考虑之后,想着还是还是尽早同王爷道来。”
她边说,边瞧见楚霰的眼皮缓缓抬了起来。
她看着他的双眼说道:“只是不知王爷你可愿听?妾身这一桩喜事便是……”
“你也有了。”楚霰冷不丁说道。
沉着前来的任云霓顿时一愣。
她没想到楚霰竟然如此打断了她。
她难得惊诧地愣在了眼前。
……原来他已经知晓了!
她还以为他不知。
不过也是,王府里的事怎会瞒得住他。
这一点是她掉以轻心了。
虽然她也不过是前不久刚把出了脉,才刚有肚子里的孩子没多久,但眼下看来,原来楚霰也早就知道了。
任云霓的手下意识地捂到了自己的小腹上。
此时楚霰亦是看向了她。
她看见他的双眸黑洞洞的。若是畏惧他之人,恐怕此时会觉得他像是正在警告。警告她自知已经怀孕,为何还在宫宴席上的言语之间胆大妄为,若是真惹出什么事来他也保不住她以及腹中的孩子……
相顾无言了一息后,楚霰如若往常般地收回了目光。
他的反应很是平静。
既像是本就早已知晓的缘故,又像是有些冷漠。
而任云霓来此便是为了袒露此事,见他面上并未抵触,她更是在心中大为松了一口气。
也不知否是因如今是双身子之人了,相比往日里的不管不顾,眼下她难得心绪波动,竟然逐渐生出了一股委屈来。
她试图强行压制这股淡淡的委屈,但发现她做不到后,也暂时不收回了一直看向楚蔽的目光。
任云霓垂下眸来,看着自己难免被雨水打湿的鞋尖。
不得不承认,在她打定主意前来告知楚霰此事之前,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她当然是担心楚霰并不想要这个孩子。
至于原因,也无需多问。
她自然明白。
他心里有的是阿姐,她也不知他会不会因这因那的原因,真当狠心不许她要还在。在这以前,任云霓以为自己对此无所畏惧,可真当怀上了之后,她发现自己还是会竖起紧张之心的。
但眼下看来 ,楚霰好似并未起了杀心。
任云霓顿时释怀了。
她默默深呼出一口气。
是啊,再怎么说,这也是他的骨肉。他第一个孩子。
“还有呢?”
静谧的书房里再次响起了楚霰简短的话语。
正在出神的任云霓愣了愣。
楚霰见此,便又问道:“另一桩坏事是什么?”
任云霓闻言,眨了眨眼,嘴角又牵起了一丝笑意。
楚霰觉得这股笑意令他略微眼熟。
好像是每回牵扯到任云霏之时,他便能在任云霓的脸上瞧见这般一闪而过的笑意。
他仍旧淡然地等着她开口回答。
果不其然,他见任云霓朝他回道:“王爷误会了,妾身并未说过另一桩事不是喜事。妾身方才想问的便是‘王爷是想先听喜事呢还是……先听另一桩喜事呢、’”
只不过她方才还未说完便被他打断了不是么。
因此眼下就算像是在言语之间小小地耍了他一下,她也并未留有被责备的把柄。
任云霓恢复了往日里来的脾性,楚霰对此依旧并未生怒。
或许是因为惹得他心绪波动之事正是接下来任云霓说得另一桩“喜事”罢。
“阿姐在东宫有喜,东宫还有良娣,妾身担心阿姐在东宫过得日子,便在暗地里派人行走,倒是瞎打误撞地打听到了那良娣的把柄,不知王爷……”
说着说着,任云霓的眼睛已经被楚霰盯着了。
于是她眼下这话说到一半,又主动停了下来。
但比起袒露前一桩“喜事”,任云霓对在说后一桩时,并不畏惧楚霰会有的反应。
她反倒是又活回了先前的生机,目光灼灼地迎上了楚霰的神色,反客为主地瞧看着他的反应。
反正她话说到此刻还有的是余地。他若是承了她抛出来的这个情,她便说“妾身帮你”;若他仍旧不吱声,她便求王爷帮妾身助阿姐。左右不过是等他的反应。
然而,接着楚霰却开口说道:“东宫的事,你别管。”
任云霓一顿,回道:“妾身并未妄图插手东宫之事。妾身与阿姐一母同胞,自然与阿姐心连心,体念阿姐在东宫与良娣等共事一夫,如今怀有身孕,危机四伏……”
“够了。”楚霰终于打断了她的话。
任云霓抿了抿嘴。
楚蔽冷冷地看向了她,沉声说道:“你可知你这话也算是诋毁东宫了。”
“是么?”任云霓回道,“若这边算是诋毁,那谁又知,或许也有的是人如此诋毁我们王府呢。”
她这话算是胡搅蛮缠了。
楚霰并未再次打转,而是忽然转而说道:“嗯,你体念她。”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反倒是令任云霓心慌了一瞬。
他这是何意?
她体念阿姐什么?她方才可是说了。她体念阿姐在东宫里,还有碍眼的良娣……这王府里还未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侧妃。
楚霰忽然不明不白的反应,着实让任云霓终于慌了神。
至此,他这句话才是有史以来最为像是警告的警告之言。
然而楚霰像是并未有她所理解的意思一般,接着又提起了白日之事:“你宫宴之所为,也至此一次,下不为例。”
任云霓便不说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