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昨日宫中乱变,今日帝京的戒备比平日森严,按例出入帝京都要接受例检。
可那打马而来的三人,却是半分停下的意思都没有。
为首的卫琛面色冷峻,快到城门口时,他单手握着马缰,另一手从怀中摸出一块太尉府的令牌。
那例检的将士刚一看清令牌,便赶紧指挥人将鹿砦打开。
卫琛收了令牌,改双手握缰,双腿猛地一夹马肚,低喝一声。
他身下那匹骏壮的黑马便如离弦的箭,奔入城内。
随他一起快马加鞭先行赶回帝京的苏照和李成功,被其甩到身后老远一截。
李成功猛地扬鞭,马儿提速,堪堪与苏照比邻。
他粗犷浑厚的声音破空传到苏照耳朵里:“你说咱们马不停蹄的赶回来,来得及吗?”
昨日晌午,京中飞鸽传书给此次带兵出征平乱的安西将军卫贤,也就是太尉长子,卫琛的长兄。
说是太子赵兼勾结巡捕营统领、太傅顾准,逼宫谋反,天子震怒。
收到飞鸽传书的第一时间,卫贤便将这件事告知了卫琛。
因他知晓,卫琛从小与顾太傅府上的二小姐顾晚卿交好。
这书信乃是卫琛父亲,当朝太尉着人传出。他老人家虽位列三公,是正一品的武官。
可在帝京之中,他老人家并无兵权在手,就算是想帮顾太傅也是有心无力,所以才会飞鸽传书,寄希望于尚未归还兵权于圣上的卫贤。
可惜,即便卫贤收到飞鸽传书,也没办法带着大部队即日赶回京城。
卫琛得知这件事,心下便不得安宁。
哪怕是他自己一人,也要快马加鞭先行回去。
卫贤怕他一人应付不来,便让苏照和李成功随他一起。
可惜,哪怕卫琛昼夜不息,在事发的第二日便赶回了帝京。
一切也已经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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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琛打马过街,直奔庆都西北角的太傅府。
他心慌意急,根本顾不上长街上被他惊扰的百姓。
直到抵达太傅府,卫琛才勒紧马缰,“吁”了一声,停住下马。
昔日风光无限的太傅府,如今府门紧闭,门上贴了官府封条,隐约可见血迹。
而一门之隔的府内死寂无声,空气中浮荡着尚未消散的血腥气。
卫琛轻敛衣摆,迈上台阶时,他的心正一点点往下沉。
事到如今,他心下已经明了,他终究还是……回来晚了。
提气越过太傅府院墙,卫琛轻而易举进入了院内。
院内的景象比他预想的还要触目惊心。
虽然尸体已经被清理干净,但院中、廊上、墙角,到处可见斑驳血迹。
这般景象对于征战沙场三年的卫琛而言,本不算什么。
可一想到这些血迹皆是顾府之人留下的,他便没来由的觉得胸闷心沉,步伐虚浮。
卫琛扶着廊下的柱子缓了好一阵,方才提步往后院去。
少时,这顾府他曾来过无数次,早已对府内地形了如指掌。
轻车熟路地到了顾晚卿的院子。
她院中亦有血迹,所侍花草与院中事物被砸了个干净,一片狼藉。
卫琛脚下步子越发沉重,却还是硬着头皮迈入了顾晚卿的闺房。
梳妆台上还放着她平日常用的脂粉。
首饰匣里的东西都被搜□□净,唯独留了一支不值钱的梅花木簪。
卫琛长眉拧紧,拿起那根梅花木簪端详。
依稀记得,这东西是他十二岁时,用桃木亲手打造雕刻,当成顾晚卿十二岁生辰礼送给她的。
当时她还笑话他技艺不佳,雕刻的梅花像野花,簪子奇丑无比。
可即便如此,顾晚卿还是收下了这份礼物,并且当着他的面,把簪子簪在了头上。
如今这支木簪已经在岁月洗礼下磨得光滑,上头还有淡淡的梅香,想来是沾染上了那小妮子头发上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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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琛从短暂美好的回忆中抽身出来,再打量这一室空寂,心如同碎裂了一般,隐痛不止。
便是此时,苏照和李成功赶了过来。
苏照带路找到了卫琛。
这一路过来,他也知晓,顾府的变故已成定局,怕是顾晚卿已经凶多吉少。
“阿锦,或许我们现在赶去乱葬岗……还来得及替顾二小姐收尸。”这话苏照本不想说,可看卫琛呆愣在梳妆台前,魂不守舍地摩挲着他手里那根木簪。
他便想着,得让卫琛振作起来。
如今能牵动他心绪的,也唯有与顾晚卿相关的事。
果然,苏照话音刚落,方才还心碎成泥的卫琛眼圈微红地扫他一眼,随后只字不语,只行色匆匆往外去。
苏照知道,他这是要赶去乱葬岗。
按照惯例,乱臣贼子伏诛之后,官府都会派人清理尸体,将其运到乱葬岗。
他和李成功自然是要跟上卫琛,怕他怒急攻心,失去理智,到时候做出什么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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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京南郊浮屠山。
一身青色长衫的荀岸,已经命人将顾晚卿及其母亲、兄弟姐妹的尸身排列在一旁。
他此刻就站在顾晚卿跟前,如昨日她爬到他脚边,抓住他的衣摆时一样,他依旧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只是眼下躺在他脚边的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那名叫顾晚卿的女子,再也不会在春日桃花繁盛的季节,拉着他去山野赏花,更不会用她纤纤素指压下一支艳丽桃花,羞答答地问他:“夫君,可是人比花娇?”
她亦不会……再如昨日那般,用那双水色潋滟的美眸愤恨地望着他,说要杀了他,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思及此,荀岸眸色微暗,说不清心里涌起来的涩意是为何。
他分明未曾对顾晚卿动心,连杀她时也是手起剑落,毫无犹豫。
如今他已助四皇子事成,与他青梅竹马长大的月丫头择日便会回到他的身边……
这便是他从一开始答应与四皇子合作,所期盼的最好的结局。
可为何,心会这般钝痛。
宛如被人轻轻割了一刀,正慢慢往外淌血。
就在荀岸百思不解之际,山间羊肠小道的那头传来喝马声。
随后一阵参差不齐的马蹄声沿着山道越来越近。
荀岸抬眸看去时,那驭马而来的劲装男子,已在不远处勒住马缰停下。
在马儿的嘶鸣声里,黑衣劲装男子翻身跃下,朝他快步而来。
荀岸一眼便认出来人。
太尉府的卫小三爷,卫琛。
也曾是他在国子监任学正时,教过的学生。
卫琛与顾晚卿的交情,帝京人人皆知。
他此刻一身肃杀之气而来,饶是荀岸,也被震慑住,险些后退半步。
卫琛一双锐利的眸冷冷扫过青衣男子,视线垂落到他脚边,了无生机的女子。
他的眸光顿时柔软如三春的风和水,脚下步子一沉一顿,连呼吸都停止了。
卫琛不敢相信,此刻躺在雪地里一动不动的人就是顾晚卿。
凛冽的山风吹起了她绸缎似的发丝,飘落在她脸上,依稀遮住其容颜。
她身上穿着一件朱丹色艳丽裙衫,披裹的月白色大氅浸在雪色里,像盛着一支折落枝头的红梅。
来的路上,卫琛便听苏照说,此次四皇子平乱有功,不日陛下便会给予嘉奖。
除此之外,还有巡捕营副统领,和准备外调到禹州赴任的禹州通判,荀岸。
听说是荀岸无意得知了顾太傅与太子的谋划,才被顾太傅逼迫外调去禹州那等偏远之地。
之所以留下他的命,只是外调,则是因为顾太傅之女顾晚卿对他用情至深。
原本荀岸的确打算就此离京,可心下实在不安,又念及皇恩浩荡,所以幡然悔悟,假意离京,实则向四皇子求助。
这才及时阻止了这场变乱。
以上这些说辞,卫琛自是不信的。
可当今陛下相信,甚至为此诛了顾家满门。
一想到顾家遭此一难,始作俑者便是顾晚卿真心以待的荀岸。
卫琛心下怒火便滕然烧了起来。
“荀、岸!”卫琛卸下腰间佩剑,拔剑朝不远处的青衣男子刺去。
他满眼猩红,悲愤难掩。
出剑的速度太快,对面的荀岸不过一介文臣,根本避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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