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收到商秋的飞鸽传书,知道贺崇明已死,可沈阅和闻家人却阴差阳错被困在了京城,然后就更是加快了行程,不眠不休整整三天赶回来的。
这一路上,他时时刻刻都在自责,怪自己粗心大意,将她一个人留在了京城里。
他深知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考虑不周才造成的如今这个局面,但好在皇帝要针对的目标是他,在铲除他之前,对方应该不至于对沈阅下手。
然则……
他依旧还是再次高估了自己那大侄子秦绪的底线。
想到她方才应该是被秦绪带走了,秦照心中突然警铃大作,这才顾得上去看她身后的院子里,然后一眼就看到站在殿外,身上穿着东宫宫女服饰,手里端着个托盘的宫人。
小宫女看上去应该只有十三四岁,怯生生的,秦照看过去,她竟是吓得直接一个哆嗦,白着脸惶恐的把头垂得很低。
随后,秦照的目光定格在了她托盘上那套玉质的酒器上,目色一寒。
“是鸩酒。”沈阅再次开口打破了沉默。
秦照还没什么反应,反而是端着酒壶酒盅的那个宫女腿一软,当即颤巍巍的跪了下去。
院子里的商秋等人也都大惊失色,连忙冲过来:“殿下!”
秦照抬了抬手,示意他们稍安勿躁。
沈阅回头,看那宫女抖得厉害,就亲手拿了托盘,然后绕开秦照继续往里走,所过之处脚下还会留下浅浅的血脚印。
秦照目光追随她转身,只是目不转睛盯着她的身影,一语不发。
沈阅走到里面的桌子前面,背对着这边斟了一杯酒。
然后她才再次转身,依旧用那种毫无波澜情绪的眼神望定了秦照道:“你回来不太凑巧,就在今夜,我祖父他们落入太子之手了,他给了我两个选择……”
她话只到这里,秦照却也明了。
他看向桌上的酒盅,接过她的话茬儿:“所以,这两个选择,现在你叫本王来选?”
外面的小宫女已经快吓哭了,使劲伏低了身子在地上,不敢抬头。
她根本就不知道太子殿下叫她端过来的是鸩酒,更没有想到这位安王妃反水都反的这么干脆利落的。
安王又不是个傻的,明知道这是毒酒,又怎么可能甘心赴死?
这宫里今夜怕是要翻天了!
作者有话说:
二更。
额,放存稿箱里忘了发,还好回头看了眼,手动发了。。
然后改朝换代还想不出乱子这个事其实真挺难的,铺垫的都差不多了,我尽量争取明天给皇帝发盒饭,最迟也是后天哈。
第145章 饮鸩
“不。”沈阅毫不迟疑的否认。
她再次抬眸看向他时, 眸中就有了隐隐的水光浮动,但唇角却扬起了笑容。
“你我夫妻一场,你是了解我的,闻家的这一场祸事, 起因本就是在你我二人的身上, 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 但是于我……但凡闻家有任何一个人因我而死,我以后也都没有办法再心安理得的生活。”她说,“如果可以选,我会选随他们一起赴死。”
“你胡说什么?”秦照知道这都是她的心里话,也会是她当真能做得出来的事, 可他依旧忍不住的怒火中烧, 暴躁的几步冲到她面前。
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虽然知道不该这样逼她, 也终究无计可施, 咬牙质问:“本王的分量,终究抵不得闻家那些人, 是吗?”
“我没怪过你。”沈阅却避开了这个话题, 她看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和明显憔悴邋遢了的面容,伸手,指尖轻触他脸颊:“你不在的这两个月, 所有能为你做的我都竭尽所能替你做过了, 可能这剩下的就是所谓的天不遂人意, 但凡你早回来一日, 都不至于是现在这个局面。”
若她没有派出所有精锐前去刺杀贺崇明,而是第一时间利用商秋等人护着她与闻家的人脱困, 就不会落到现在这个下场。
而她那时候做的, 不是为了闻家和她自己, 而是站在安王妃的立场,站在他秦照妻子的身份上,替他做的。
正因为贺崇明死了,皇帝父子失去了最大的一份筹码,今日他再孤身回京,他们甚至需要更加忌惮的不敢随便动他。
也许在旁人看来沈阅做这样的事是有些许的自不量力了,可是只有他不会这么觉得。
做为他的妻子,安王府的王妃,她的的确确是倾尽全力,做到极致了。
而她本来就看重她的那些亲人,现在却因她一念之差,叫他们落入了秦绪手中。现在连柳皇后都死了,秦绪心中正是怒火冲天的时候,如若他朝不保夕,拉着闻家人陪葬就再轻易不过。
看沈阅这一身血,更是不言而喻,秦绪一定是对她使出某种手段威逼了。
是他没有负起为人夫婿的责任,甚至连累她承受这些的,愧疚与心疼的情绪几乎将男人的整个理智淹没了。
他攥着女子的指尖。
明明很用力,沈阅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任由他攥着。
“我为你做的任何事都是心甘情愿,我不怪你,你也大可不必自责,可是我现在不想给机会让你选了。”最后,她一根根掰开男人的手指,反握住他的手,拉着他的手落在自己腹部的位置。
男人的视线定格在她脸上,有些没反应过来,就看她唇角扯出一个苦涩至极的笑容,红唇微启,再次抛出了诛心之言:“我怀孕了。”
秦照如遭雷击。
有那么一瞬间本能的反应,他几乎下意识就受了惊吓般想要将手缩回去。
男人浑身僵硬,一时之间完全的不知所措。
他目光注视沈阅许久,视线才一点一点下移,落在她平坦如初的腹部。
他的手明明什么也感受不到……
沈阅的声音依旧充满了克制的冷静,她说:“你知道这一直以来我的心愿,所以我不想死。太子答应我了,只要能替他了却后顾之忧,他就会对我们母子和闻家都既往不咎。”
秦照觉得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可是却不可能笑出来。
他一直自诩能力出众,只手可遮天的,今时今日却无能到要逼着自己的妻子去相信一个对她揣满了恶意,曾经无情欺辱践踏之人?
他知道自己没有立场责怪沈阅,甚至连愤怒都愤怒不起来,只这一刻整个人都被铺天盖地而来的无力感包围。
最后,终究还是没忍住,一字一字涩哑无比的轻问出声:“你相信他?就不怕他出尔反尔?”
他这个为人夫君的,做得得有多失败,才会叫她在时候都不能想着依靠他了?
男人的神情,透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我想试一试。”沈阅道,说着,也是苍凉至极的一声惨淡的笑,“如若真的不行,那就当是我们一家三口去了地下团聚吧。”
她放开秦照的手,却依旧还是目光定定的看着他。
秦照的手掌突然失去了支撑和落点,仿佛一瞬间就坠入了无边的黑暗当中。
他对孩子没什么执念,但是沈阅念叨的次数太多,所以偶尔之间他也不是未曾想过,若是能得一个延续他们二人血脉的孩子,应该也是一件至幸福的事。
只是造化弄人,现在沈阅心心念念的这个孩子,却得要拿他自己的性命来换。
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会比他更清楚,沈阅是有多大的执念,在等这个孩子的。
做为父亲,他该保护他们母子的,如今却成了多余之人。
即使他从不觉得秦绪会是个守诺之人,可劝她放弃闻家人的话,秦照本就说不出口,更遑论现在还要再加上一个沈阅心心念念的孩子的分量……
他其实是可以强行留她在自己身边的,贺太后的立场已然动摇,即使没有合适的契机与理由,只要他先斩后奏对皇帝父子下了手,为了稳定天下局面,贺太后最后也只得是认了,出面来帮着他善后稳定大局。
可是诚如沈阅所言,闻家的人现在在秦绪手里,这种时候,他不会给任何人机会解救他们脱困,基本上只要他这边一有异动,他就会对闻家人下手,拉他们垫背。
沈阅不想背负着对闻氏一族的歉疚度过余生,他亦是不忍看她余生都活在痛苦煎熬当中。
“本王若是死在京城,以太子的为人,未尝不会反咬一口栽你一个谋杀亲夫的罪名,再将他们父子一力撇干净了。”这个决心,其实也并不难下,沈阅只以现在这副凄惨的模样站到他的面前来,他就只会自责到对她言听计从。只是想到她落到秦绪那样的人手里,也未必就能如愿,依旧心中惶惶:“若他要的仅是本王性命,也不必脏了你的手,我……”
“这不是会即刻发作的毒药。”沈阅打断他的话。
她看向外面伏在地上,一直也没敢再抬头的小宫女,唇角牵起嘲讽的笑:“他之所以派了人来,就是为了监视,要亲眼看着你将这鸩酒饮下。之后你便走吧,连夜走,走得离着京城越远越好。”
说完,她就飞快往旁边走开两步,背转了身去。
所谓生死别离,原就是一件催人心肝儿之事。
站在殿外的商秋三人全都紧张不已,攥着拳头,几次想要开口劝诫,却又深知以秦照的脾气,但凡是他被沈阅说动,那便就谁都劝不住了。
秦照沉默了片刻,然后一步步走到沈阅身后。
“阿阅。”他张开怀抱,最后一次自背后拥她入怀,一如过往的无数次一样,下巴抵在她发顶亲昵的蹭了蹭。他的声音也是温和的,仿佛心无旁骛,做着最后的道别,“对不起。曾经我娶你时,是打定了主意要好好待你的,终究是我的自负和考虑不周害了你,还有……闻太师他们。下辈子……下一次,我保证再不会是这个局面了。”
惊闻此言,外面的商秋等人全都大惊失色。
“殿下!”商秋惊呼一声,就要冲进来。
秦照却抬手制止了他。
沈阅一直也没再回头,片刻之后,他又揉揉她的脑袋,之后利落的转身,端起桌上她亲手给他斟的那杯酒一饮而尽。
“殿下!”商秋等人再度发出几乎是惊恐的暴喝声。
颤巍巍跪在殿外的小宫女大着胆子抬头,亲眼看着手握重兵高高在上的安王殿下就这样轻易将一杯毒酒饮尽,已然惊到不知应该作何反应。
沈阅听着背后的动静,飞快的闭了闭眼,又竭力冷静的道了句:“这回,还能还把商秋留给我吗?”
虽然知道她也是被逼无奈,但是站在商秋的立场,此刻心中对她也不免充满了怨念。
还不等秦照说话,他就想要拒绝,却还是被秦照一个眼神制止了:“你留下。”
再多的话,他也不说了。
强忍着把沈阅一起拖走的冲动,他回头,又看了她最后一眼,然后便毅然决然,大步走了出去。
另外两个亲卫追随,商秋也忍不住跟着往外追去。
沈阅这时候才重新转身,面无表情的款步走出大殿。
跪在地上得小宫女战战兢兢,看她跟看恶鬼一样的恐怖,试问一个可以毫不手软毒杀亲夫的女人,这么冷硬狠毒的心肠,谁与她相处又能不怕的?
沈阅居高临下冷冷的看着她:“你的任务完成了,可以回去复命了。”
小宫女一刻也不想在她这里多呆,在来这里之前,她也不晓得自己这是领了多么艰巨可怕的一项任务,连滚带爬爬起来,冲进屋里去收拾用过的酒具与喝剩下的毒酒。
商秋不敢忤逆秦照的命令,所以只往外追了几步就停在了院子中间,只剩扯着脖子往外张望。
沈阅不紧不慢的走过去,在他身后立定时他才一激灵回过神来。
再转头看向曾经也算敬佩信服过的自家王妃,商秋突然心情复杂,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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