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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刺杀
    往后的一段时日,沈如霜变得格外安分听话,平日里随意翻看书卷和曲谱,就算要弹琴也会将门窗都关得严严实实,萧凌安来了不反抗也不哭闹,如同一个木偶般顺从他的心意。
    除此之外,她还时常去各个宫门走动,给看守的士兵分发些吃食和碎银,遇上出宫的宫女会刻意多给一锭银子,说是心疼她们孤苦无依,留给她们傍身用的。
    这样的事情传了出去,大多人都以为沈如霜是长久拘在深宫里,太过于清闲才会如此,亦有人嘲讽她故意摆出贤惠大度的模样给陛下看,以为这样就能早日当上皇后。
    但沈如霜从来不在意这些流言,只有她自己知道,每次送吃食的时候都会打听清楚守卫换班时辰,给宫女送银两的时候都会问出宫需要些什么,又是走那条路最方便快捷,宫外又如何离开京城。
    自从那日见过陈鹿归之后,她就让玉竹带话说无事不必相见,生怕萧凌安知道了她与陈鹿归那段青梅竹马的过往,就算清清白白也会想入非非,反倒是连累了他。
    不过陈鹿归玩笑似的那句话,她却在心底当了真,所有的隐忍都有了盼头。
    是夜,萧凌安忙完了政务在养心殿习字,难得地顺心又顺手,只差了一个乖巧陪在身侧的人,便召了沈如霜在一旁伺候笔墨。
    他换下了沉重华美的玄色绣金龙袍,在烧得极暖的殿内只穿了一身素色单衣,简约的绸带束着宽肩窄腰与如松身姿,墨发顺着脸颊滑落到肩头,泛着徽墨香的狼毫在宣纸上行云流水地写下几首诗词,唇角扬起清雅俊逸的笑意,恍惚间似乎又是当年那个温润如玉、清风朗月的三皇子。
    可是沈如霜这回却并未多看一眼,目光始终凝滞在一处不动弹,连磨墨的力道过大,墨汁不经意间沾到了俏丽的鼻尖上都未曾发觉,还在木然地磨着,心思早就不知飘到了宫外哪个地方。
    萧凌安见着轻笑出声,下意识伸出手想替她擦拭,却被沈如霜惊慌地躲开,险些手忙脚乱地打翻了砚台,退了好几步才怯生生问道:
    “陛下........我又做错什么了吗?”
    萧凌安的手蓦然停滞在半空中,触及掌心的只有寒凉的空气,笑容也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终究归于一片淡漠,不免尴尬地缓缓将手收回来,拢着衣袖道:
    “后日的冬猎,你可会去?”
    沈如霜起初并未听明白,思忖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冬猎这么回事,刚想点头却又纠结地顿住了,想起今早收到的一封家书。
    那是沈文清亲笔写给她的,信中问及她安好,还说天气严寒,冬猎环境艰苦,她是女孩子家身子骨弱,若是能推脱就不去罢。
    这倒是一件稀奇事儿,她与沈文清虽然是父女一场,可情分却很是淡薄,只有想让她帮着在萧凌安面前说话时才会写信,从未有过嘘寒问暖的家书。
    原本她以为冬猎好歹能够出宫一趟,就算散散心也是好的,她身子不似寻常京城贵女般娇弱,再者说跟着王公贵族同去也吃不了什么苦。
    现在被沈文清一说,她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萧凌安淡淡瞥了她一眼,将她犹豫的神色尽收眼底,眸中隐约浮现出几分尖锐的审视与猜忌,冷得如同寒冬冰雪,却偏偏勾着嘴角,声音带着暖意道:
    “大梁帝后要同去皇家猎场,朕带你去。”
    话音刚落,沈如霜就收回了飘荡的神色,手上的动作也刹那间顿住,惊疑地凝视着萧凌安,仿佛在他俊美无俦的面容上寻找哄人的破绽。
    从前萧凌安从未在她面前提及“帝后”,她一直以为是个忌讳,长久以来也渐渐没了坐上后位的念头,现在满心只想离开,也不在乎是否帝后和鸣。
    但这也实实在在是她的痛处,这些日子因此明里暗里受了太多的冷眼,亦不会有哪个正妻不想得到世人的承认,若是能在离开前借此一正名分也未尝不可,加之她本身就有出宫散心的心思,现下倒是有些期待了。
    “那便全听陛下安排。”沈如霜低眉顺眼道。
    萧凌安颔首不答,跳动的烛火在他俊容上覆上模糊的光影,看不清眸中明暗难辨的算计,只有嘴角的笑容愈发意味深长。
    *
    几日后,冬猎的一应事宜准备妥当,一队车马在宫门前整顿启程。
    萧凌安早就下诏一切从简,故而这次并没有奢华的仪仗与轿辇,禁军也只带了寻常的一半来镇着排场,几个心腹影卫近身跟着。
    皇家猎场在卫山脚下,离京城的路途不算远,只要在马车中小憩片刻,睁眼便已经到了。
    刚过申时,侍从忙着安营扎寨,萧凌安却换上了一身便捷的骑装,纵身一跃跨坐在马背上,漆黑发亮的马鞭一扬就疾驰而去,迷烟般的尘土让人呛咳了许久。
    按照以往的规矩,帝王必须在日落前打到第一只猎物,这才是国强民盛的好兆头。不过这在萧条荒凉的冬季确实有些为难,历代帝王不乏提前备好再拿出来的,虽然有些见不得光,却也保住了颜面。
    但是萧凌安登基不久,自然要拿出些作为来让朝臣信服,不得不实打实地来一场。
    沈如霜不会骑马,只能让一个小厮驾着马车跟在萧凌安身后。猎场的路坎坷不平,她在马车内颠簸得头昏脑涨,好不容易适应了才撩开车帘张望着,这才恍然发现不知身在何处。
    方才烟火缭绕的营地已经全然没了踪影,眼前只有被皑皑白雪覆盖的枯木林和石子路,连一丝绿色都甚少见到,更别提会有什么猎物了。
    正在为难之际,倏忽间有一抹花色迅速闪过,似是恰巧遇上了冬季觅食的麋鹿。
    萧凌安毫不犹豫地扬鞭追去,所去之处越来越深,阴森昏暗辨不清前路,阵阵寒意渗透进了骨子里,让人忍不住发颤。
    “陛下......”沈如霜紧紧跟随着萧凌安的步伐,可是越走越觉得不对劲,枯枝败叶后时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可一转头却发现无人也没有猎物,仿佛被许多双眼睛暗中盯着一样,浑身都觉得很不舒服。
    忽然间,马车被沿路的石子磕绊住了,一时半会儿挪移不开,萧凌安也不得不放缓了速度回头查看。刚刚转过半个身子,一声刺耳的箭矢之声破空而来,直刺萧凌安的心口,幸好反应迅捷才堪堪避开。
    沈如霜倒吸一口凉气,不知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只能躲在车内暗中观望着。透过被风吹拂的车帘,她看堆满枯枝的林子在刹那间窜出一群黑衣刺客,正挥舞着刀剑朝着萧凌安砍去,剑法又快又凌厉,招招都是狠绝地要人性命。
    为数不多的几个影卫都站了出来,一边抵挡着源源不断的箭雨一边阻拦黑衣刺客,很快就应付不过来,逼得萧凌安不得不节节后退,亲自用锐利的宝剑斩杀着敌人,鲜血染红了衣襟。
    沈如霜吓得脸色惨白,指节都快捏碎了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悄悄从马车中钻了出来,藏在车后准备逃走搬救兵,却恰好迎面撞上一个目光凶狠的刺客。
    她绝望地闭上了双眸,心中刹那间闪过许多种死亡的疼痛,可等了许久也未曾等到鲜血淋漓的场面,那刺客见了他神色一滞,竟是径直绕了过去。
    沈如霜这才发觉有些异样,这些刺客招招致命地都冲着萧凌安来,却有意无意地躲避着自己,仿佛是一种约定好的默契一般,让她有些不知所措,更不知是何缘故。
    慌乱之时,她无意间对上萧凌安的目光,他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眸中是前所未有的阴狠和暴戾,仿佛她与这些刺客无异,下一刻萧凌安就要提着利剑将她一剑封喉。
    凉意顺着脊梁一点一点爬上脖颈,沈如霜惊惧地打着寒颤,僵硬地朝着萧凌安摇头,泪水充盈眼眶,一颗心都被揪了起来。
    她曾经见过萧凌安这样的目光。
    那是他入主东宫后,将那位欺压他最狠的皇兄一刀一刀剔肉削骨,鲜血把肮脏黝黑的地砖都染成了绛红色,永远留在了阴冷潮湿的地牢中,怎么洗也洗不掉。
    那天深夜他从地牢中回来,双手连指缝中都是鲜血,目光也是这样的阴狠决绝,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消解对仇人的恨意。
    可是她现在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更不可能有刺杀萧凌安的念头,若是听了沈文清的话不来冬猎,现在她还好好在偏殿弹琴看书呢......
    想到这里,沈如霜蓦然停下,瞳孔瞬间收紧。
    对啊,沈文清......他怎会突兀地让她不要来冬猎?
    她没有弑君之意,可她那向来野心勃勃的亲爹就很难说了。
    之前在王府时,沈文清最初支持的并非萧凌安,后来紧要关头应下也是让萧凌安许诺了权倾朝野,现在有些事不如意,难保不会有异心。
    如果沈文清一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场刺杀,并且参与其中,这样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了。
    沈文清想留着她的性命做傀儡,所以婉言相劝又让刺客手下留情。
    萧凌安以为她现在是沈文清的谋逆同党,想将她千刀万剐,推入阿鼻地狱。
    沈如霜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吓得几乎脱力,所有背叛萧凌安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哪怕她并没有做什么,但是只要萧凌安的心里有了怀疑的种子,它就会生根发芽,总有一天会扼制住她的喉咙。
    远处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周恒之带着禁军及时赶来,刺客节节败退,惨败之势已经一目了然,沈文清也再也没有成功的可能。
    沈如霜又看到了萧凌安那双阴狠得接近疯狂的双眸,转头瞥见暗处还藏着一个刺客,正拉着弓箭想对准他,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谋逆是死罪,若是她救下萧凌安,便与谋逆无关,时运好还能留得性命。
    无论怎样都是死路,她宁可和上天赌一把。
    沈如霜连思考的时间都未曾留下,在箭矢射出的瞬间朝着萧凌安扑去。
    射箭之人也未料到会有这般状况,想起沈文清的嘱咐,手一抖就偏离了方向,锋利的箭头刚好不偏不倚地从沈如霜的脸颊擦过,留下刺目的红痕。
    剧烈火辣的疼痛从侧脸传来,沈如霜颤抖着指尖抚摸着,只看见满掌心的鲜血,眩晕感铺天盖地卷席而来。
    耳畔是荒乱的兵马声和惨叫声,刺客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最终只剩下一片血流成河的尸体,一如她侧脸般疼得刺骨又铭心。
    萧凌安后知后觉地转过身,诧异地扶着她的后背,染血的手指不可置信地覆上她的脸颊。
    作者有话说:
    到文案上的小高潮了,后面算是一个比较重要的虐点,但是宝子们别担心!
    很快就会过去的,就这几天马上进入火葬场!已经可以开始倒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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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容毁
    遇刺之事闹得人心惶惶,今年的冬猎也不得不作罢,萧凌安和沈如霜快马回了皇宫,王公贵族也陆续回京,禁军清理着皇家猎场和搜捕余孽,一切都井然有序,如同提前安排好的一般。
    养心殿内,萧凌安换下了满是血渍的衣衫,擦洗了很多遍才将身上的血腥气隐去,一袭月白银边长袍纤尘不染,骨节分明的手指撑着额角坐于檀木桌前,眸中却是从未有过的空洞和凌乱,木然望着窗外的天从夜幕深沉到晨光熹微。
    分明窗外的池塘平静无波,可他心里像是有狂风暴雨侵袭了一整夜,到了此时依旧没有平息。脑海中反反复复闪现转过身时沈如霜的脸庞,利箭擦过时她那凄迷又不甘的目光深深刻在心里,让他第一回 如线团般凌乱不堪。
    自从发现了沈家的不轨之心,他就从未放下过对沈如霜的猜忌与怀疑,总觉得她所有的费心讨好和蓄意接近都别有用心,定是沈文清指使她这么做来探听消息。
    但是有时候,沈如霜看起来又懵懂单纯,身上那股子执拗劲儿近乎傻气,似乎根本不懂圆滑世故和以退为进,总是屡屡惹他生气,让他一时分不清到底是真是假,她又是为了什么。
    其实这次刺杀早在意料之中,上回楚新元送来了沈文清豢养死士的消息后,他就已经在暗中准备,为的就是引蛇出洞再一击即中,让沈文清再也没有翻身之日。
    他知道这回十分凶险,引诱沈如霜同去也是想试探一番,似乎总是暗暗指望能够找到她与沈家无关的证据,这样就能说服自己心安理得地将沈如霜留在身边。
    当他看到那些刺客招招狠绝地冲着他杀过来,却唯独避开了沈如霜时,心中翻涌而上的失望与怨恨根本无法抵挡,仿佛他心中渺茫的一点希望是一个笑话,嘲讽他聪明一世却被一个女人蒙骗。
    他从未想过沈如霜会为了他挡箭。
    她不是沈家的内应吗?她不是帮着沈家谋权篡位吗?她不是想让他死无葬身之地吗?她......究竟为何要救他?
    是一时动了恻隐之心,还是她始终就不是沈家的同伙?
    如果是后者,那这些年又算是什么?
    萧凌安陷入无尽的挣扎与纠缠,让他窒息又烦躁不安,仿佛千万条藤蔓紧紧勒住他的心脏,不可抗拒地将他拖入无尽深渊,无法再去面对眼前发生的一切。
    这时周恒之通传进了养心殿,恭恭敬敬地将一本奏折呈到萧凌安面前,道:
    “启禀陛下,沈文清虽还未招供,但是他的同党见大势已去,已经将他的罪行尽数透露,加上楚新元搜集来的那些证据,不出几日就可以定沈家的罪。”
    他的声音是一贯的沉稳和缓,此时却也不免带上些恭贺与兴奋,毕竟这是萧凌安从入主东宫那时起最大的心愿,如今一朝实现应当是极为快意。
    可萧凌安只是淡淡应声,眼底没有半分波澜,俊秀的面容如同木头一般无悲无喜,只有无尽的空洞,似是还沉浸在方才的思绪里,如同听到一件寻常政事无异。
    沉默了半晌,连暖阁中的空气都变得沉闷窒息,萧凌安忽的发出一声锐利的笑意,不像开怀也不像嘲讽,带着说不出来的复杂和诡异,烛火在无神双眸中跳动,金边发带不经意间散开,墨发紧贴在玉白的脸颊上,衬得嘴角那一抹笑意愈发突兀刺目,俊秀的面容泛出几分森然的妖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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