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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念仪有些惊讶,想起齐敬堂,总觉得那样手握权柄的人哪肯轻易罢休,不想如今竟也肯低头妥协,又佩服南枝心性坚韧,守至如今却仍旧不肯屈服,便也不好再问下去。想起方才离去的那人,另起了话头:“方才那人是皇后的亲弟弟,陛下继后位后封给他了一个伯爵。他身上又有武职,是陪着当今共患难的人,陛下待他自是器重。早些年头曾成过亲,只是新婚没半年妻子便病没了,后来也没有再续弦。”
    见南枝看向自己,周念仪微微一笑:“你别多心,我说这些就是想让你对京中的世家权贵有些了解,日后也好有个亲近避讳。当然我也想劝你,若你真决心与他断的干净,也别耽误了自己。你如今封了这样显贵的头衔,却又无家族庇佑,还是找个夫家依靠为好。别的尚且不论,方才那人到底是皇后的亲弟弟,尚且能与定远侯有几分抗衡的余地。”
    “……我说的话你好好想想。你也不必日日闭在府中,我前些日子便听贵妇圈里说道那新封的县主连门都不敢出,你总要出来交际些的,京城从来就不是靠着躲便能避祸的地方……”
    两人一边走着一边说着,周念仪却忽的收了声,原本的话卡在喉咙间,冷冷瞧着夹道上的那人,不知方才自己说与南枝的话被他听去了多少。
    南枝也瞧见了立在风中的齐敬堂,不想牵累周念仪,只示意她先回去。南枝也不知道他听了多少,又是否瞧见自己与方才那封辰的见面与对话。
    想起从前这人最是霸道,当年不过是曾被五公子讨要过一次,便惹得他那样逼迫纠缠。而如今他又会对她做什么呢?会反悔吗?
    孰料对方却并没有要为难的意思。
    齐敬堂似瞧出她隐约的紧张,自嘲一笑:“我只是不放心,出来瞧瞧你。也想嘱咐你一句,这宫里入夜后越是安静空旷的地方,越是去不得。你又是爱惹祸的性子……若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要记得。”他越说声音越低沉下来。
    南枝不知怎的,听他如此说,心口反倒闷堵起来。回京以来,他的确没有再为难过她,她也不曾听过什么有关她从前的流言。想来是他有意封锁镇压了一些消息。
    她不是不感念,也没有那么恨他,她只是无法忍受一个被摆弄的人生,无法忍受一个人将她的意志、坚持、信念、过往,都要去统统驱逐的行为。她不喜欢那种屈辱。
    “侯爷的伤可都好了?”
    他珍惜于她难得的软和,点点头只道:“都好了。”
    “那便好。夜里风大,我便先回去了。”
    齐敬堂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模糊、缩小、趋近于无……隐约间仿佛瞧见她走到风口处打了个寒战,而他却只能站在原地,再也没有资格替她添一件御寒的披风。
    ***
    自那日宫宴之后,周念仪倒常来往于县主府,引她参了些宴会,将她介绍给一些要好的夫人。她本就聪慧练达,在她的引荐之下,南枝倒与不少夫人小姐渐渐熟络起来,也算有了些知心交谈的朋友。
    夏去秋来,转眼已是十月,南枝也渐渐适应了这个县主的新身份。转眼到了万寿节之日,百官同庆,贺陛下诞辰。这一日,皇帝会亲自登临城墙上,受百姓朝拜,请了伶人表演、弹唱,或是一场盛大的舞狮,或是一场“东风夜放花千树”的火树银花。
    因着今年有北戎的使节来,因此为彰显国威,办的格外盛大隆重。
    这日街上异常热闹,百姓也有在这一日买花灯祈福的习俗。
    周念仪也邀南枝一同到街市上闲逛,街上比起往日摊贩多了不少。两人寻了处小摊,各食了一碗桂花酒酿圆子。一时又被几盏精巧的花灯吸引,猜了几个灯谜,赢下几个小彩头。
    忽而丁香惊呼一声:
    “县主,你看,好漂亮的灯!”
    南枝与周念仪都朝丁香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是一盏样式极为精巧的莲花灯。底座是层层叠叠的莲花瓣,其上却是一只扑蝶的狸花猫。那猫儿两只眼珠聚在一起,模样极为专注,很是滑稽可爱。其中还燃了烛火,在夜下很是显眼。
    那摊贩见南枝等人衣着不俗,也忙吆喝道:“两位姑娘这边来。若喜欢这花灯,不如玩上几局,便可不花一文钱领去。”
    南枝起了兴致,拉着周念仪去瞧。那摊主便拿来一些木环道:“十文钱一次,一次十个木环。要在一次之内套中十个摩合罗,便可换得那一盏花灯。当然若不足十个,姑娘便可从这套取的摩合罗中将喜欢的一个挑走。姑娘可要玩上几局?”
    两人出来本就是寻热闹的,见那摩合罗本身也雕刻得十分讨喜,便都欣然买了几次。起初两人都不熟练,总是一个都套不住。试过两三次后,一次总能套住几个,两人都各自挑了几个喜欢的摩合罗。待玩的尽兴了,虽然看着那盏精致的花灯有些遗憾,但也都清楚自己的水平,便也不再尝试了,继续往前逛去。
    走了一段,见前头人头攒动,正围了一圈喝彩,便也驻足观望一二。见是一只猴儿带瓜皮帽,脚踩轮子,手上却能轮番抛掷着绣球,怪不得能引这样多的人围观。
    南枝正踮脚看得的出神,忽闻几声狗吠,紧接着便听身后传来一声痛呼。
    南枝转过头来瞧,见一人正被小狗咬住小腿,跌到了地上,手中的钱袋子也掉落下来。丁香见状,忙往腰间一摸,顿时恼恨道:
    “县主,是咱们的银子!”
    那人见事情败露,也顾不上腿上的伤了,拔腿就往外跑,却被围来的人群制住,送去官府去了。
    那小黑狗叼着钱袋,仰着头冲南枝摇着尾巴,像是邀功似的。南枝认出来,正是一月多以前在宫宴上遇到那只可怜可爱的小黑狗。南枝抬眼找寻,封辰几步走到跟前来:
    “这样的闹市上盗贼最多了,县主还是小心为好。”
    南枝道了谢,又抱起小黑狗来,接过那钱袋子。又想起曾买了袋酥糖还不曾吃完,捻了几粒喂给它。
    小黑狗得了甜头,从南枝怀中跳出来,又跑到封辰面前仰头吠叫几声,接着又转到他身后,一口叼走了他手上的兰花灯,又跑到南枝面前摇着尾巴。封辰气的虚点了它几下:“卖主求容。”
    又抬头对南枝道:
    “是闪电要谢县主,县主若不嫌弃,便收下吧。”
    南枝见那小黑狗的尾巴摇的愈发起劲,一时只好接下。周念仪却在一旁不知笑出声来,有意打趣道:“封大将军这般厚此薄彼?”
    打趣完又道:“若真有心意,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想着给两人些独处的机会,便同南枝道:“我带着彩兰去买一盏,你在这等等我。”说着便扬长而去,只留有两人在原地。
    封辰哪怕如今已是而立之年,却仍被周念仪打趣得有些羞窘,掩唇低咳一声,脸也泛起不自然的红:“我想送盏花灯给县主,却怕县主不肯收,便只好借着闪电替我来张这个口,的确是我失了磊落。我是个粗人,也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只是那日宫中一见,便再难忘怀。今日,今日是想问一句,县主可愿与我一试?”
    宫宴那日他以为她已嫁了人,便不敢唐突。可后来他打听了些,这才又觉得尚有机会,便想着今日来这街上碰碰运气。
    喧闹的人声在那一瞬间如潮水般在耳畔退却。齐敬堂提着那盏方才赢来的莲花猫儿灯,渐渐远离了喧闹的人群。他甚至不敢回头,也不敢去听她的答案。
    有那么一瞬间妒海翻涌,他就想将南枝一把扯进怀里,远离什么封辰,远离这一切一切的人群,再次占为己有。
    他不是不能。然而,然而。
    人群如走马灯一般,一波换过一波,热闹依旧。直至夜半,才如像烧开的沸水一般渐渐止歇。人群渐散,长街寂寥,然而齐敬堂扔提着那盏花灯,沉默的像树。
    许久,他终于开了口:
    “她答应了吗?”
    圆石却不知道要如何回答。
    “罢了。”是他落寞的一声叹。
    ***
    侯府安顺堂内,老夫人刚饮完杜妈妈喂过来的一碗药,便剧烈咳嗽起来。她拿帕子掩住口,再挪开时帕子上已是鲜红的血。
    杜妈妈红了眼,知道她怕是要油尽灯枯,却仍强忍着安慰道:“老夫人您别担心,大夫都说了您这病不打紧,再喝几副药换好了。”
    老夫人摆摆手,已是气若游丝:“你不必拿话诓我,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
    说话间外头有丫鬟敲门,杜妈妈走出去再回来时手里多了卷画轴。
    老夫人瞧见,问:“是那画来了吗?”
    杜妈妈应是,将画轴展开给老夫人看。
    老夫人睁开浑浊的眼,将那画打量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确定这画的确传神肖似这才放了心。她冷笑几声,渐渐盍上眼:“他以为封锁了咱们安顺堂的消息我就不知道了?他以为打发了那些人,南枝就真不曾在咱们侯府待过?你去,瞒着那些眼线,将这幅画递到宫里头德妃手里,北戎的使团来了,她比咱们还要着急呢!”
    “他害死我的萱姐儿,我唯一的女儿,我便是要留着这口气,让他也尝尝这剖心摧肝的滋味!”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求亲
    南枝自与周念仪道别后, 回府的一路便想着封辰问的那个问题。
    自回京以来,她多少也听说了些关于这位皇后的亲弟弟的传言。
    听说当年东宫被囚禁,封家也受了不少的牵连, 一夜之间,大厦将颓。正是这位封家长子撑起了门庭, 后来一步步, 助东宫扭转颓势, 如今更是得陛下信重。众人都言, 国舅爷年少有为, 人品贵重, 又有人言在陛下心中, 能与大都督齐敬堂比肩的, 怕也只有这位国舅爷了。
    南枝回想这几次的接触,与其相处起来很舒服,并没有什么不妥。宫宴那日, 周念仪的话她多少也听进了心里, 如果真要找一个依靠,封辰想来是极合适的。
    只是也只是合适,好像从没有多余的激动和波澜,又或许只是尚不熟稔……南枝想着想着便觉心乱如麻,索性止了思绪。
    马车停在县主府前,南枝刚下了车, 便有守门的仆役上前来, 递给她一盏花灯, 南枝低头一瞧, 竟正是她与周念仪欲赢下来的那盏狸猫扑蝶灯。
    “县主, 方才有一老者来, 自称是套摩合罗的摊主,又说见县主您和另一位姑娘很是中意这盏灯,又正好并没有人赢去,便打听了,特意送过来。”
    南枝接过那盏灯来,暗夜下灯火澄明,映得那灯上的一笔一墨,尽皆栩栩如生,只是她却不信这副说辞,那摊贩想必就是以此灯来吸引游人,去投掷那摩合罗,又怎舍得轻易相送。
    想起街巷中,她无意瞥见的那抹身影,眸色黯然几分,又将那灯盏递回给仆役道:“你将这盏灯送还到定远侯府上,并帮我带一句话。”
    ***
    夜深如泼墨,齐敬堂走在侯府的庭院中,凋零的金桂铺了满地,只是夜色下仍显黯淡。
    圆石正同齐敬堂禀着安顺堂里的事,此时有小厮赶上来,齐敬堂瞧见他手上提着的那盏灯,脚步一顿。
    那小厮走到前,行了一礼道:“侯爷,方才嘉宁县主府派了人来,说要将这灯归还给侯爷,还说县主让他给侯爷带句话。”
    齐敬堂并不接那盏灯,神情有些晦暗,只问道:“什么话?”
    “县主说:‘侯爷当初说的不逼迫,可包括婚嫁由己,绝不干涉?’”
    庭院中蓦地凝寂起来,忽而又是一阵夜风,吹起干瘪的桂花来,像一场转瞬即逝的雨。
    许久未曾听到回答,仆役觉察出不对劲来,正进退两难间,却闻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夜中显得微不可闻。
    “自然。”
    ***
    次日午后,日光明盛,德妃亲自捧着一盅甜汤,急急往乾清宫赶来,待到了近前,反倒慢下步子,稍理了理妆容。只是才欲上前,却有小太监拦道:“娘娘,陛下政务繁忙,说了不让人打搅,您这替陛下做的膳食,不如奴才一会儿转交进去,您也好轻松些。”
    天并不热,德妃却急出了一身的汗,说:“公公且行个方便,我进去端盏甜汤,一会儿便走,想来陛下不会怪罪。”
    说着要给那小太监塞赏钱,小太监忙摆摆手,垂下头来叹了口气,德妃便明白了,这哪里是政务繁忙,不让人打扰,分明是不想让她打扰,可眼见着自己的女儿便要被送去和亲,她如何能不急。
    待回了自己宫里,德妃便气恼地猛地将手中的甜汤掼到地上,糖水洒了一地,湿淋淋的,贴身伺候的侍女忙在一旁安慰:“娘娘别着急,总有办法,不如咱们去求求皇后娘娘,让她帮忙在陛下跟前周旋,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
    “皇后也有女儿,不过比宝珠小上几岁才尚且能躲了这祸事,她如今怎么可能为了我而往陛下跟前凑!”
    两人正说着,此时宝珠公主从门外跑进来,扯住德妃的袖子:“母妃,母妃我听说父王要把我嫁去北戎和亲,此事可是真的?我不去!一定是假的,父皇怎会这般狠心,怎会就这般不要我了!”
    德妃见女儿竟然得知了消息,忙质问身边的婢女:“你们怎么做的事?不是说了瞒着公主吗!”
    待训斥完也知此时再说这些无用,又忙变着说辞去哄女儿。
    正在此时,有宫女进来禀道:“娘娘,定远侯老夫人给您递来了个物件,说是……”
    “都什么时候了!还管什么定远侯府,忠远侯府,还不滚出去!”
    见德妃发火,那宫女吓了一跳,却还是嗫嚅着将后面的话说完:“那递物件的人说,娘娘见了此物,或许可解眼前困厄。”
    德妃闻听此言,倒是稍稍冷静了些,命人将物件递上来,打开竟是一幅画。
    画中的女子容色绝美,清丽出尘,只是德妃却一时认不出这是谁,只觉得有几分熟悉,一旁的宝珠公主瞧见了,却道:“嘉宁县主?”
    “她送嘉宁县主的画来干什么,都什么时候了,母妃,你快替珠儿想想办法!”
    经女儿这一提醒,德妃这才渐渐想了起来嘉宁县主是谁,又将画中的人儿上下打量,拿着画轴的手也渐渐收紧。
    ***
    十月二十五这日,皇帝摆了宴席,招待北戎的使节索罗小王子,也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商讨与北戎合作攻打鞑靼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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