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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季念深吸一口气,行至离马更近之处,放低声音:“侯爷这样恐有不妥,对陛下和百姓都不好交代。”
    话音刚落,崔靖一跃下马。
    一直没开口的人忽然压近:“你可知我最厌恶有人妄图掌控我?一个庶女嫁进侯府做了正妻还不满意,拿陛下和天下人来压我,是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阴影笼罩而来,感受到崔靖的压迫,季念皱了下眉,低头:“侯爷自不是我能压住的。”
    月柳亦步亦趋跟着季念,怎么也没想到会闹成这副样子,左右为难:“侯爷,夫人是为侯府名声着想,您别动怒。”
    崔靖冷哼一声,从袖中掏出一张和离书,甩到季念面前:“我不管你是因为什么,若是担心本侯纳胡人女子为妾会坏了侯府名声连累了你,夫人大可签了这和离书即刻走人。”
    和离书都拿出来了,月柳是真的急了,扯着季念的袖子小声道:“夫人……您可千万别冲动。”
    多余的话月柳不好说,但她不说季念也明白,若是签了这和离书,不仅是没了依靠,地位也会一落千丈,从此沦为天下人口中的笑话——四年独守就落得个这下场。
    薄薄一张纸在风中飘扬,季念扫了一眼,又望向马车小窗里那个似笑非笑的人,沉默不言。
    崔靖不傻,也无意闹大,拿出和离书都侧身挡住了旁人视线,只想治住季念罢了。
    早吃定季念会有此反应,崔靖勾勾唇角,满意地收回和离书:“不愿意签,那本侯便当你同意了。”
    他边折起和离书边笑着睨她一眼:“行了,安安分分的,本侯不会为难——”
    “等等。”
    崔靖动作停住,再看去时,面前低眉之人慢慢抬起头,露出那双黑得透彻的眸子,此刻他才发现,她眼中并无妥协。
    “侯爷若想好了的话,”她接过那张和离书,平静道,“月柳,替我拿支笔来。”
    ……
    飞雪带着决绝融化在季念的手心,亦落在远处一人垂下的长睫上。
    街道的尽头,小仆从绕过自家马车,急匆匆撑开伞:“公子怎么下来了,不去内阁了吗?”
    雪中之人未答,只遥遥望向飘絮中那道瘦削身影,驻足不移。
    不知过了几多光景,垂在身侧的指尖早已僵硬无觉,他才淡淡回身:“走吧。”
    第2章 又逢
    夜深,一人头戴帷帽,走进觉春楼之中。
    觉春楼乃庆夕大街最繁华的酒楼觉,此时虽然客人已不多,可空荡归空荡,灯盏高挂,红绸满楼,依旧是气派的。
    一名紫衣女子倚在最左侧红木雕花的柜台后,见有人来,头都没抬:“这位贵客,这个时辰来用膳,吃不了几口我们便打烊了,劝你还是别吃了。”
    戴帷帽的人轻笑,随后勾起手指在台面上敲了两下:“掌柜,有你这么做生意的吗?”
    听到熟悉的声音,紫衣女子猛地抬头:“念念!”
    季念忙掀起帷帽一角:“嘘……”
    女子噤声,凑近了些才继续道:“我可听说了啊,在府外当着众人面签和离书的,你是独一个。”
    季念失笑:“听着像我做了什么很了不起的事。”
    女子反倒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表示了肯定。
    季念哭笑不得,不过她也习惯了。女子名为苏翘,当朝太医院一把手苏太医的独女,是她打小就认识的手帕交,没个正形的样子,从来就没变过。
    苏翘是真不担心季念,笑嘻嘻地:“怕是崔侯爷怎么都想不到他夫人在这四年里攒了多少钱,别说离了他不愁吃不愁穿,庆夕大街最有名的这家觉春楼都是你的。”
    “不是我的,”季念笑笑,“是你的。”
    当初开觉春楼的钱都是季念变卖嫁妆和省吃俭用来的,但银两到底是还差点儿,后来剩下那些还是苏翘帮凑的。季念恰巧因着某些原因不方便出面,于是苏翘就成了这家酒楼明面上的掌柜。
    “别,我就是替你看店的。”苏翘摆摆手,话题又扯了回来,“今日酒楼里风言风语不少,说嘉裕侯提出同你和离,是因为带回来一个胡女?”
    季念琢磨着她的措辞,道:“算是吧。”
    “太过分了。”苏翘愤然握拳。
    倒是季念看得开:“本来就没有感情,和离了也挺好,以前都是一个人,今日亲眼再见着嘉裕侯才发觉,我根本想象不出该如何与他过后面那几十年。”
    苏翘看她一眼:“如此说,不如最开始就不要嫁。”
    季念一愣,半晌才喃喃应答:“你知道的,当初我没得选。”
    酒楼中早已不剩几人,刻意压低的声音都莫名清晰起来。
    苏翘低头拨弄几下算盘,状似随口道:“念念,你后悔吗?”
    “什么?”
    “没几个人知道,四年前与侯府一同上门提亲的还有谢家,”苏翘停手看向她,“——拒了谢执,你可后悔?”
    突如其来的寂静,静得能听到不远处那桌夹菜时木筷碰撞的声音。
    季念双唇动了动,回望苏翘。
    当初举城皆知季三小姐和嘉裕侯亲事终定,但鲜少有人知道谢执才是最先派人上门提亲的,只不过最后谢家被拒,消息被死死压下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有人说起此事了。
    见季念不答,苏翘舔舔唇:“我只是想起从前我爹常说,谢执的父亲早逝,谢执有幸从小得谢大人的至交荀太傅照拂,奈何他仙气太重,纵有这么好的老师熏陶出一身风骨,却从没施展抱负之心。可谁都没想到——”
    卖关子般长长停顿后,苏翘眸色沉沉地盯着季念:“他四年前突然就入了仕,还在这么短时间里便位及内阁大学士。”
    那视线盯得人浑身发毛,季念少见苏翘严肃的模样,抿抿唇也有点紧张。
    半晌,苏翘倒是咧开嘴笑了:“反正如果是我,定是后悔不已。”
    话题就这么绕了回来,季念松了口气,算是听明白了:“你心里都觉得我后悔了,还问什么?”
    “诶,”苏翘摇摇头,“我觉得是我觉得,我还觉得指不定下一刻你就会回我一句‘不后悔’呢。”
    “我……”季念张口。
    第一个字音还未咬全,哗啦一声,瓷片落地的脆响打断了她。
    随之而来的是不远处稍显稚嫩和慌乱的声音:“对不起公子,是我手滑碰倒了杯子。”
    季念和苏翘应声转头,只见一个看着年纪尚小的家仆正要弯腰去捡地上的碎瓷,被坐在旁边的锦衣男子拦住。
    男子微微垂首,从季念的角度只能看见他的额头和稍凸的眉骨,看不清下半张脸。
    可那自带清浅傲然的眉眼太过醒目,醒目到即便染上了多年不见的陌生感,季念还是认出来了。
    乐声回荡,婉转牵拉。
    许是稍显空旷的酒楼里目光全无阻隔,坐着的人察觉般抬起头,就这么看往她的方向。
    视线在刹那间交错。
    她猛然回神,在眼神触及的一瞬间拉下帷帽转过身,动作一气呵成。
    苏翘在季念后面什么都没看清,被她吓了一跳:“怎么了是?”
    季念闭闭眼,极慢地道:“谢执。”
    苏翘挠了挠脸侧,脑子转了一圈才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指着她身后:“你……你说那是……”
    季念深吸一口气:“方才我们说话的时候,他一直坐在那儿。”
    苏翘干笑两声,挣扎道:“我刚刚说的挺小声的,应该听不见吧……”
    季念回忆了下苏翘方才不知不觉变响的嗓门,又结合那桌与她俩的距离,终究是先行放弃了挣扎。
    还有什么比背后议论别人被人听见更尴尬的事吗?更别提那人还曾被她拒过亲。
    季念面对苏翘,嘴唇蠕动着问:“他……谢执还看着我们这边吗?”
    苏翘探探脑瓜子,又悄咪咪收回,冲季念点点头。
    “……”
    季念伸手扯了下帷帽边沿垂下的薄绢,不知道是在和苏翘说话还是安慰自己:“无碍,他和你不熟,应该也没认出我。”
    苏翘神情古怪,视线越过她身后:“是吗?”
    季念忍住回头的冲动,不明所以地眨了下眼,直到——听见背后靠近的脚步声。
    有认识苏翘的常客从季念背后走过,朝苏翘挥着手打招呼告别,苏翘见了,扯出个笑应了声。可季念背对着,却只听进那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
    一下一下,听起来很从容。
    季念脊背有些僵,第一反应就是,被认出来了。
    方才没躲便罢,但她就是下意识这么做了,事到如今再转头问好似乎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季念就这么一动不动,竟不知是该装作什么事都没有般客套一句,还是等走来的人先开口。
    然而就在她说服自己平常心即可之时,谢执那道细润的嗓音在耳畔响起:“这位姑娘,可否让一下?”
    宛如能让细雪消融,却透着层疏离。
    就像是花大力气做好了准备,然后发现根本没这必要,季念本要转身的动作一阵迟滞。
    片刻的出神,收到苏翘的眼神提醒,季念才想起谢执还站在她背后等着,忙向左移了点。
    不想身后的人迟迟没等到她动,便想绕开,也向左迈了一小步。
    本来是要让位,两人这么一动,又挡住了。
    谢执没太在意,很快往右又挪了回去,奈何季念动作比他更快,抢在他前面也向右跨了一步——
    这下子,活像故意挡着人家了。
    “……”
    苏翘憋着笑,眼神在两个人中间转了转。
    季念莫名有些窘,她扶了扶帷帽,到底是没回身。正想着干脆往右多走几步让开这片地方,肩膀却被人轻轻按住。
    呼吸在瞬间滞住。
    下午雪本是停了,方才晚上来时又飘起,她没带伞,肩上化开的雪水冻得她衣下肌肤冰冷,让那掌心覆上的温热触感清晰至极。
    似是察觉到她的不适,热度转瞬即逝。
    “失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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