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她才知道,下跪的人当下根本想不到那么多,他们只是绝望。
警察局里,给她做完询问笔录的女警察面带同情地对她说:“别想这个了。先回去吧。”
“你让我见他一面吧,求求你,我就想看看他,我就看一眼,求求你了,一眼就可以,求求你,求求你……”
放在最俗滥的电视剧里都显得俗套的台词,叶临溪屈膝跪在地上,满脸是泪地一遍遍地说着。
她只是绝望,绝望地乞求得到一点怜悯。
很久之后,叶临溪回想那一刻,才意识到那时她的乞求并不真诚,她求的不是见宁谦最后一面。那时的她根本就不相信宁谦已经死了。
怎么会呢?昨天他们还在说话,前天晚上他们还连着打了几个小时的电话。他们说好了要考挨着的两所大学,说好了高考完就跟家人说,然后一毕业就结婚,生两个小孩,养一条狗,一辈子都在一起。他说了要一起活到八十岁。
怎么可能呢?一定是有人在骗她。有人不想他们在一起所以设计了这样的谎话。整个世界都是帮凶。
他说了要去找她的。他说会坐下午的车过去,去外婆住着的小镇。晚上两个人可以在安静的石板路上牵着手散步聊天,然后他会住上一夜,第二天再回家。
什么车子冲进了路边的陡坡?什么黑车司机?什么在送去医院的路上已经没有生命体征?她为什么要在这里,坐在亮得刺眼的警察局里以死者最后联络的人的身份接受询问?这一切和她有什么关系?和宁谦有什么关系?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求求你,求求你……”叶临溪额头抵着地面,被眼泪冲刷过的地板在她脸上摩擦出脏污的水迹。
只要再让她看他一眼就好。就一眼,面前的谎言就会不攻自破。宁谦会笑着伸手抱住她:“别哭啊,傻瓜,怎么什么你都信啊。我这不好好的吗?我还得好好地和溪溪过上几十年呢。”
她被人用力拽了起来。
“快起来,起来别闹了,你在这里闹有什么用。人家怎么可能会让你见,他家里人现在肯定杀了我们的心都有。”
是爸爸的声音。
好心的警察在一旁劝说:“你也别着急,好好跟孩子说。遇到这样的事,肯定要有个接受的时间。”
她帮着叶诚一起拉起叶临溪,抽了几张纸巾塞给她:“快别哭了,先跟家人回去……”
“都怪我都怪我……”叶临溪嗓音嘶哑地低吼着,身体再次瘫软下去。
女警察把她扶到旁边的座位上,扶着她的肩膀轻声安慰:“你听我说,调查显示,这就是一桩意外。死……你的男朋友到车站的时候错过了最后一趟大巴,就在旁边坐了辆黑车。我们查了道路监控,那辆黑车虽然车速较快,但是正常行驶。但在一个岔路口,它前面的货车突然右转,黑车司机也紧跟着打方向盘……当时下着雨,可能路况也不太好……那个司机也没救过来……这不怪你,就是一次意外,谁都不希望发生。你男朋友的家人现在也受了很大的打击,你不要再想着见不见面的了。听话,先跟大人回家,到家后好好睡一觉……”
之后的几天,叶临溪不记得是怎么过去的。她恍恍惚惚,一会儿觉得宁谦等下就会来找她;一会儿警察的话冷不丁又在脑子里重放,她浑身发抖不敢睁开眼睛。
倒是不再哭了,只是觉得疼。脑袋像被尖锐的石块一下一下敲着,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被一种闷重的钝痛控制。
她一遍遍刷着之前和宁谦发过的消息、短信。看他的空间。
宁谦人缘很好,QQ好友加了小一千,一条说说好几天了还有人在不断回复。
怎么了?
吵架了呀?
别随便说分手,伤感情。
没有,我们闹着玩呢。不会分手的。叶临溪想这么挨个回复他们,却怎么都打不出正确的字。
眼睛又胀又疼,视线不太清晰。她模模糊糊看着自己青筋凸起的手背、脏兮兮的指甲,突然怀疑是不是死的是她自己。
不然怎么会这么疼,每一寸皮肤都像在被生生割着。
对,其实是她死了吧。是她下了地狱,正在刀山火海挣扎,接下来会是什么?剥皮拔筋,车崩碓捣,还是下油锅?
叶临溪感觉自己像是真的闻到了皮肉被烧灼后的焦臭味。
她趁父母没注意,偷偷溜出了家。
忘记了是上午还是下午,也看不清是晴天还是雨天。
她打了一辆出租车。
坐上出租车后座,她看着驾驶位上司机的半个背影。
你是不是来带我去死的?如果死的是我,是不是宁谦就可以回来。
她紧紧掐着自己的手指,有些兴奋地等待着。
车子却安全抵达。
她在那条繁华市区里难得的幽静路段下了车,看着面前花园洋房外面的灰色铁门。
知道这个地方已经很久了,却是第一次来。
宁谦曾对她说过,小区的门禁很严格,访客来访,保安会和业主确认后才准进入,每段路会有不同的保安带领,最后一个人负责带访客进楼帮他刷卡上电梯。
“你当然是跟着我进去,全程由我陪同带领,我给你按电梯。”宁谦笑着说。
宁谦不出来领着她,她进不去。
叶临溪走到对街的花池边。她转过身,一阵晕眩,差点摔倒。
她蹲在了地上。
有车子开过来,在小区门口停了片刻,然后缓缓开了进去。
叶临溪看着车子发愣。她忽然想到那个女孩是不是来过这里。
不都说清楚了吗,怎么还在惦记这件事。真是小心眼,吃醋精。
她在心里笑着骂了句自己。
这样的小区,住户应该不多,门口好久都不来一个人。
觉得有点冷,叶临溪低头看了下自己,才发现身上穿的是睡衣。还好出门的时候顺手摸了件卫衣套在了外面,看起来不会太像疯子。
一辆黑色的看起来特别长的汽车停在了门口。保安走了出来,车子却没有开进去。
车门打开,车内的人陆续下车。
蹲得太久,叶临溪的腿又酸又麻,终于支撑不住。她身体一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细长的草茎被压得倒下去,隔着家居裤扎着她的屁股。
她用手撑着地面,想重新蹲好。却突然听到了一阵哭声。
声音像是小孩子发出来的。
她顾不得起身,跪趴在地上抬头看过去。
车里下来的几个人都穿着黑色的衣服。一个看起来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微微低着头在哭,身旁的大人拉住他的手,一行人陆续进了门。
叶临溪瞪大眼睛看着,直到那几个人的身影隐没在门里面的树木和建筑里。
她还没意识到自己在哭,泪水已经落了满脸,一颗颗滴在前面的草地上。
那哭声像一个引信,重新炸开了她的泪腺。
她直不起腰来,身体越发前倾,以一种滑稽的姿态跪趴在裸露着土壤的草地上失声痛哭。
手机叮叮当当地响起来,又一次次沉寂下去。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她用不停哆嗦的手揪紧草根,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
路灯已经亮起。
光亮却没有照到她这边。
她在草地上匍匐着拱起身子,像一具刚从地底下爬出来的腐烂尸骸。灵魂已全部失却,仅凭本能存活。
她摇晃着站起身。掏出手机。
是家人打来的电话。
刚要接起,电话因为通话等待太久自己断掉了。
一条QQ消息弹了出来。
溪溪,我听说的那个事,是真的吗?
零散的泪珠啪嗒落在手机屏幕上。
真是神奇,已经完全抽空的身体竟然还在继续制造着眼泪。
手机屏幕上杨以珊的头像和她发来的消息的前半截被泪水洇湿变得模糊。叶临溪看着那句话的后半段。
是真的。
宁谦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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