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刘玉娴后,沈元夕匆匆回房,边走边拆头上耳上的珠饰,将头发松开后,那紧绷的头皮一下子舒服了许多。她粗粗编了个发辫,换了身骑装又裹了件狐裘,抱着手炉,问明父亲还未归后,敲开了薛子游的房门。
“子游,走,放夜鸢去。”
薛子游显然是等了很久了,他缓缓合上书,拿出早已做好的夜鸢,幽怨道:“还以为姐姐要把我给忘了。”
“找好地方了吗?”沈元夕悄声问道。
薛子游道:“先出了府再说吧,我们从侧门走,王拂在,我已经说过了,我们翻出去时,他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东边人多。”沈元夕重新系好身上的这件狐裘,咳了几声,说道,“起风了,再晚怕是要下雪了,我们往西边走走,找个地方放了就回吧。”
东街尽头的三王府内,乌鸦正在酣睡,三殿下灯下闲读,静夜里远远传来更漏声。
三殿下微微蹙眉,窝在贵妃榻上咬着手指呆望着满月,仍然难以平下心来,实在想出门去。
于是,他放下书,仔细给自己系上斗篷,无声无息飘出了庭院。
老仆掌灯喂鱼,见三殿下停在自己身旁沉默,默契地回答道:“今夜上元节,东边人多西边少,殿下还是朝西边去吧。”
三殿下点了点头,消失在夜色中。
作者有话说:
恭喜刘玉娴女士,获得本文第一位预言家头衔。
“以后有的是机会见三殿下。”
是,天天见,夜夜见,烦死了。
第4章 夜雾迷城
有王拂放水,沈元夕和薛子游顺利出府,因不愿大张旗鼓放个夜鸢也里三层外三层的被人簇拥着,二人步行向西街。
沈元夕牵着薛子游的衣角,走着看着。
“《四海寰宇》中说,华京的西街有棵千年古树,还有个建在街上的月神庙,路过的人都会对着寺庙拜一拜。”
薛子游听了,撇了撇嘴角,“书上不一定都是真的,有是有,但也就那样,路人没几个拜的。”
沈元夕扯动薛子游的衣角,好奇道:“你去过了?”
“我路过。”
“那地方开阔吗?不然……就在月神庙附近放夜鸢?”
薛子游想了想,点了头。
路程有些远,沈元夕时不时哈着手说冷,薛子游皱眉道:“你若早些回来,哪会受这份罪……都和她们说的什么,一整天都不着家。”
沈元夕忽然笑了起来,快走几步凑近了薛子游,轻声道:“三殿下。”
薛子游不屑嗤声。
“哎呀,我刚刚提到了三殿下,他不会出现吧?”沈元夕又开起了玩笑,“今天我可听了一整天的三殿下,据说,瞧见满月时叫一声三殿下,他就能听到,出现在月亮下。”
沈元夕松开手,比划着圈起月亮,半晌后,月亮还是那轮月亮,并没有突然出现个三殿下,她挑起半边眉,一阵低笑。
“嗯,果然,就和话本一样,是假的。”
薛子游淡定发问,“哦,所以那些女的,还说了什么?”
“要是迷路了,三殿下会默默给你指出回家的路,送你回去后,他会一言不发地消失。”沈元夕步伐轻盈了起来,沉浸在这种半真半假的趣闻之中,掰着指头念了一路,“三殿下对人血的气味没反应,传闻说他食素……”
薛子游兴趣缺缺,但听到这里,沉着脸道:“你怎么听她们胡诌。”
“我又没信。”沈元夕笑了起来,轻拍在薛子游薄薄的后背上,“我当然知道这些是胡诌,幽族哪有不饮血的?”
“幽族也算人,吃饭喝茶跟我们没什么不同。”薛子游道,“但那些仅能果腹,血才是生存之源,那个气味……根本不可能戒掉。所以不要把什么三殿下当作不会伤人的好东西。”
“我知道。”沈元夕语气严肃了几分,望着薛子游的眼睛,“放心吧,子游。”
“你们一整日除了个三殿下,就没有说别的吗?”薛子游想移开话题。
哪知沈元夕道:“其他的啊……那还不如聊三殿下。”
除了三殿下,剩下的那些,都会让她想起“可能会入宫”这件烦心事,思来想去,沈元夕又把话题拽回了三殿下:“说起来,她们聊了一整日,也没人提到,若是来了癸水,三殿下到底能不能嗅出来。”
薛子游瞪大了眼,倒抽一口气,却欲言又止地捂住嘴,别开了红透的脸。
“可是我真的好想知道啊。”沈元夕的手指摩挲着下巴,望着月亮沉思,“我好奇很久了。”
薛子游闷声一阵咳,脸上的红晕还未消退,抬手指着前面,不自在道:“到了。”
月神庙就在前方,那棵千年老树长在庙里头,庙的围墙只到树腰。破败的样子并不像书中所写的那般香火旺盛。
薛子游道:“月神庙求财求子求姻缘,按理说应该香火供奉不断,但你看,它连院墙都没有修缮,足以说明……这地方不灵验。我早说过,你不要信书中所写,那些真真假假,不比那些女人们口中的三殿下可信多少。”
沈元夕裹紧了身上的狐裘,揉了揉鼻尖,喃喃道:“不过此处确实适合放夜鸢。”
庙宇前有一方空地,无树木遮挡,最近的高墙院落也在五十步开外,无灯火无人居。
把夜鸢放起来之前,要在夜鸢上写三个生辰愿望。
沈元夕将展臂长的纸鸢铺在地上,从小包裹里掏出笔墨,润了润,不假思索写了第一个愿望。
“希望今年能够拉开父亲去年送我的弓。”
薛子游念出来后,皱眉道:“就这?”
“怎么了?这真的是我的愿望。”沈元夕敲着手指,苦思冥想她剩下的两个愿望。
薛子游淡淡提醒:“一年只一次,不要浪费了。”
“那……”沈元夕写下了第二个心愿,“长寿康健,今年不再生病喝药!”
薛子游哼笑了一声,没发表意见,只告诉她,“就剩最后一条了。”
沈元夕提笔犹豫了许久,抬头问薛子游:“你保证,夜鸢一升起,你就能烧得干干净净?”
“你不信我的水平?”薛子游眉头都要拧成结了,仿佛听到了侮辱他的蠢话。
“你保证能?”沈元夕眼睛睁得更圆,笔尖悬在了夜鸢上。
“我当然能。”薛子游明白了,他微微扬起嘴角,自信道,“所以想写什么就写,不用怕,我保证把它烧得干干净净,除了你我和你娘,不会有第三人看到。”
“好,那我写了!”沈元夕一咬牙,在纸鸢上写下了自己的第三个心愿:
——我不想入宫。
写完后,沈元夕双手轻握,闭上眼睛默念,“母亲保佑。”
薛子游拿起夜鸢,看到最后一行字,笑了笑,神色放松了许多。他将引线穿好缠在夜鸢上,轻轻抖袖,夜鸢鼓着风平稳地飞起。
沈元夕目光追随着夜鸢,见它悠悠飞起,捏住一把汗。
等高度比月神庙的主院还要高时,沈元夕拉了拉薛子游,说道:“可以了,这足够我娘看到了,烧了吧。”
薛子游又稍微放了些线,一手去摸火引子,这时忽然刮来一阵乱风。那夜鸢先是向东飘坠,又猛地似是被谁拽住,一下子旋到了西边的那间未点灯的高墙院落,纸鸢头卡进了那院子边缘高耸的书阁顶。
沈元夕惊呼:“完了!”
她伸着脖子望过去,问薛子游:“那是什么地方?”
“……像是谁家的存书库。”薛子游不敢松手中的线,压着几分恼火,不高兴道,“姐姐,要先将夜鸢捞出来才能点。”
若是此时点引线,会有失火烧掉书库的危险。
“我知道,我去看看。”沈元夕冷静下来,到那高墙四周查看,在背光的阴影处寻到了半截搭墙的木梯,旁边还放着修缮墙院的工具,而她的夜鸢线就挂在木梯上,月辉下闪烁着银光,像一截蛛丝。
沈元夕惊喜道:“果然生辰这天走好运。子游!这里有梯子,你拉着线不要动,我上去把它拿下来。”
若是只有头两个愿望,明日厚着脸皮央求父亲拿回来也可以,只是还有那第三个愿望,她怕被人断章取义,给父亲添麻烦。
沈元夕脱掉狐裘,拍了拍脸,呼出一口气,打了几个冷颤,晃了晃梯子,提起一口气往上攀。
爬梯的时候,那根搭在最上角的线动了动,似乎被谁扯紧了,猛地绷直,沈元夕怕线断开,大声道:“子游,你不要拽它!”
线静止了,沈元夕松了口气,又向上攀了一格,视线终于越过墙梯,看到了书阁开阔的屋顶。
银白色硕大的满月,月的边缘像燃烧一般,氤氲着夜色。
屋顶上,除了月亮,还有一人。
他倚着殿角的朝风,裹着斗篷,风吹进兜帽里,飘出几缕如锦似的银发。
夜鸢就在他手里,遮了他大半张脸,他仔细看着,沈元夕看不清他的表情。
然而只是一个眨眼,再看时,满月当中不见了人,沈元夕还在怔愣,鼻尖嗅到一阵微凉的香味,飞起的斗篷角出现在她的眼前,擦着她的脸颊,最后落定。
沈元夕抬眼,看到了一张惊艳的容颜,那双眼睛没有情绪,眸光艳色流转,就像暗夜中安静的野兽盯准了目标。
他似乎在比对着什么,好久之后,他蹲下来,凑近了,那缕冷冽的幽香又浓了些,沈元夕止不住打了个颤,才发觉自己的手吓得冰凉。
“……三殿下?”她猜测着,轻声问出。
那张脸近在咫尺,先是张大了眼,朱红色的眼眸盯着沈元夕看了好久,之后,他微微眯了眯眼,睫毛低垂,又看向手中的夜鸢。
沈元夕看到他微微蹙眉似有不解之意,壮了壮胆,压抑住自己颤抖的声音说道:“三殿下,这是我的夜鸢,我不知道三殿下在这里,打扰……”
三殿下没有说话,他点了点头,忽然站起身,轻轻一挣,那根线断了。
沈元夕倒抽一口冷气,心被揪到了嗓子眼。
他要干什么?他不会要把这纸鸢拿给皇帝看吧?!
青蓝色的火焰乍然腾起,夜鸢化作了灰烬,从三殿下的手指间随风消散。
风也吹落了他的兜帽,那头银白色的长发在她眼前倾流出,散发着朦胧的光晕,比月光清辉还要柔美。
沈元夕看怔了。
“——姐姐!”薛子游的声音像溺水呼救般急切。
这一声呼喊把沈元夕拉了回来,扭头慌张应声时,失了平衡,手一张,险些从梯子上掉下去,还好反应快,她死死抱住粗糙的梯子,手心被毛刺摩擦到,微微发疼。
只是此时,她也顾不上那么多,道谢的话堵在嗓子眼,脑袋一片混沌,只好低头避开那探寻的视线,像犯了大错,一节一节下了梯子。
薛子游就在梯子旁虚张着手臂,等她下来,伸手扶住了她,紧紧握住沈元夕冰凉的手,这才抬头看向屋顶的人。
三殿下还在那里站着,视线一直追着沈元夕,现在也没有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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