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
玉衡走出去,在院中转了一遭。
院中没有人。
玉衡皱眉,三清从未出去过这样久。
他走出去,先去了趟药庐,又去了趟膳房,没人见过三清。
玉衡心口发沉,末了,朝九荒主殿走。
路上,有人抬着白布裹着的物件出来,玉衡瞥过一眼,鬼使神差他停下来,看着几个神侍满脸晦气慢悠悠走,直到不见踪迹。
玉衡走了很久,到了九荒主殿门口,站在门前仰头看了会那块乌紫的牌匾,并未直接走进去。
殿中有伺候的女侍看见,伸头过来,脆生生的问:“神君,二位上神不在,您有什么事么?”
玉衡松了口气,道:“我想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十六七的少年,面中有一道胎记?”
“看见了。”
玉衡又问:“他在殿中么?”
“方才是在殿中,但现下不在了。”
玉衡笑起来,问:“是回去了么?”
对面的人摇头,叹息道:“不是,神君,他被打死了。”
“……”
好似一盆冰水从头浇下来,玉衡唇色霎时褪了个干净。
嘴角的笑还僵在脸上,他有些懵,轻声重复了一遍:“死了?”
“原本是跪在殿中的,可不知怎么,他招惹了铃兰神君,现在,应该被拉进焚炉了。”
女子指着殿中正在清理的一片血迹,道:“他可凶了,也不知从哪学的功夫,十几个神侍都制不住他,多亏几位新飞升的神官恰巧前来拜访,才……”
侍女的话噎在嘴里。
玉衡神君的脸色太过惨白,好似一瞬,人就踏进了棺材。
四下漫出一股香气,侍女抽了抽鼻子,好香。
还说了什么,玉衡没有听见,他转身就走,开始,是极僵硬,迈不动步子,后来,越走越快,疯了一样,抬腿就跑。
玉衡从未跑得这样快过,从九荒主殿跑到西北角的偏殿口,玉衡心脏咚咚狂跳,喉咙口剧烈作痛,从胸口漫出一股腥气。
在那方白布裹着的东西拉出九荒殿前,被玉衡拦下了。
玉衡神君掌九荒殿多年,多少有些威望,他站在那,几个神侍都跪下了。
“神君,您怎么到这来了?”
“偏门污秽,都是进出死物,您快些回去吧……”
若是平日,玉衡可能会先叫他们起来,可今日,玉衡眼中全是一根根交纵的血丝,只死死盯着地上,被裹得糟乱的人形。
玉衡走过去,从上往下掀开一点,看到张熟悉的脸。
鼻子、嘴里干涸着血块,他大睁着眼,眼睛里渗出血水,死不瞑目。
玉衡伸出手,摸了下那张面皮,冰凉僵硬。前几日,他还在殿中跑跳,掌心滚烫,暖着玉衡的手,说等他飞升,要让所有欺负过玉衡神君的人得到报应。
玉衡眼眶里掉出眼泪,旁边有人惊叫,玉衡擦了一把,袖口被染的通红,最后一世,他本体历劫,眼睛在下界时受过伤,到底是没好完全。
玉衡把这具尸体带走了。
并无人拦。
这些下等神侍,烧在焚炉里,熏得神界乌烟瘴气。
……
玉衡把三清抱回去了。
玉衡割破手腕,在地上涂出个阵,把三清放在中间。
玉衡伸出手,极小心的摸了摸三清面中的疤。
许多时候,玉衡都想这样摸摸他,当年被砍死的那个女童,他们只见过一面,后来玉衡从万坤阁中逃出来,没能找到那孩子的尸体。
玉衡道:“三清,大多时候,我很想自欺欺人,当做你是那日那个孩子。”
殿中开着窗,十分明亮,一室浊气散尽了,只剩下股刺鼻的香。
“但你不是。”
“我召不回她的魂魄,却知道北凉王室的血脉,将会堕入阿鼻地狱。”
玉衡这辈子,只有最初,未飞升前的短短二十几年,知道什么是自由、平等、快乐,曾拥有亲情、友情、爱情,但自从踏入万坤阁后,他的人生就只剩下了失去。
他付出所有,却仍狼狈不堪,一败涂地,万年间他被困在九荒殿,浑浑噩噩,直到一日,他忽的吐出口血,玉衡本并无在意,只祸斗急得团团转。
祸斗是坤泽护族神兽,亦是先知,先神陨落,新神升起,气运更替,重焕生机。
玉衡问:“如何才能引新神现世?”
祸斗哑声道:“旧神陨落。”
玉衡道:“要我死么?”
祸斗答:“您气运未尽,如今未是神身。”
飞升,于九荒殿中的玉衡而言,难如登天。
但他仍做到了。
如今,气运已尽,也许,是该旧神陨了。
玉衡催动咒诀,只念了一遍,院中就刮起风,第二遍,玉衡原本乌白参差的头发化成惨白,第三遍,阵法中间的人骤然睁开眼。
招魂术可叫人起死回生,却无法治愈肉身。停滞的胸口剧烈起伏,他断了数根肋骨,呼吸间,大量鲜血和着血沫从三清嘴里喷出。
三清看向玉衡,如同只濒死的幼犬,流着眼泪呜咽。
好似,下刻他就会再次咽下这口气息。
玉衡深深看着他。
玉衡的手摸到三清的腰间,一道灵光催入,灵府中未能修稳的金丹被迫爆灵,三清歇斯底里叫起来。
太痛苦了,他宁可现在已经死了。
玉衡道:“三清,神劫到了。”
三清满嘴的血,他摇头,他渡不过去。
他下意识向玉衡求助。
记忆之中,玉衡神君好像无所不能。
能免除他身上的一切苦难。
玉衡眼眶那样红,笑着提醒道:“三清,你已经比许多人幸运了,但我已经帮不了你什么了。”
“以后,你要靠自己。”
三清怔了怔,这才看到神君白透了的头发,他半跪在阵前,在他面前总是笔直的腰终于弯下来,看上去比他还要奄奄一息。
神劫降下前刻,三清去拉玉衡的手,玉衡把他抱起来,听三清道:“神君,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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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神界篇之铃兰之死
爆出耀目白光过后,殿中只剩下一方血阵。
他只能做到这里。
玉衡在地上坐了一会,他直起身,换了件极干净的衣裳,又去了趟主殿。
外头打扫的侍女看见玉衡,瞳孔颤了颤,道:“玉……玉衡神君?”
玉衡道:“嗯。”
“您……您的……”
玉衡头发散着,伸手摸了一把,笑起来道:“比方才不黑不白,要好看些,是吧?”
玉衡神君温和,却不苟言笑,有些沉闷,总是心事重重,此时,眼睛却是亮的,像是卸下什么包袱,十分轻松。
乍然听他这样说话,女子呆了片刻,愣愣道:“是。”
殿前刮起风,玉衡神君咳了几声,女子又闻到那股香气,比起方才,浅了许多。
玉衡问:“铃兰在么?”
“在的,方才刚用过膳,正在休息。”
玉衡点头,并不急切,笑盈盈的走进去。
推开殿门,今日日头极好,玉衡站在光下,脸在阴影之中,挂着淡淡的笑。
铃兰刚刚躺下,看到来人,并不怎么意外地道:“玉衡神君这时候过来,是为了那个小神侍?”
玉衡把门关上,厚重的门板隔绝光线,他整个人笼在阴影之中,缓缓转身,道:“是。”
“真不知他何处招惹了铃兰神君,要用性命去还?”
铃兰想起什么,眉头皱起,十分烦躁道:“一个奴才,我想杀便杀了,你若有不满,就去找殷冥上神……”
“是沉香珠吧。”玉衡打断他的话,淡淡道。
铃兰面色死白:“什么?”
玉衡眼睛和嘴角慢慢弯起来,道:“若有什么能直戳到你的痛处,不惜跳脚杀人,除去曾是匪妓,就是沉香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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