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我的小铺子第一天正式开张,位置就在行天宫地下道算命街东侧走道倒数第二间。是的,我正式开业成为算命师了。除了一般的八字、紫微、手相、面相之外,测字和卜卦算是我的强项。在过去一年,也就是我大学毕业后,我一开始是透过网路、脸书、部落格之类的招揽生意,也慢慢有了一些粉丝。后来透过之前在便利商店打工认识的老仙帮我租到了一个小舖位,也算是正式入行了。
所以,不能免俗的,我算好了日子、时辰,拜託爱思帮我准备三牲水酒(她一百个不情愿,但是还是帮我採买好了),拜拜地基主、土地公、财神爷。本来正常的算命先生还会祭拜所谓的祖师爷,一方面象徵名门正派正宗嫡传,另一方面当然也是跟祖师爷攀个交情,徒子徒孙要开店了,烦请照应照应。但是我实在没门没派,也从未正式拜师,所以这部分就省了,不然乱认师祖,反而惹出乱子。
铺子外面,预祝“开张大吉”、“神算无敌”一类的花篮、盆栽也摆了不少,有些是同学死党联合送的,也有网路上的粉丝送来的,玫瑰也代替那个不能说的组织送来了花篮,弄得到处花团锦簇。玫瑰晚一点会过来,她说之后她要在我的小店里也佔个位子,我测我的字,她算她的塔罗牌,不过她还是比较喜欢在咖啡店里的气氛,只是毕竟这里的人潮多,所以大概会两天在这里,其他的时间还是在那家老咖啡厅。万一生意不好,我还得考虑考虑,让她也帮我分担一点租金。
老仙教了我不少做生意的秘诀,如何看人,如何开价,还说我一定要赶紧去学日文或韩文,这里观光客多,尤其是日本妹。老实说,我自己是不太担心啦,其实四周的同行,看起来是挺不情愿我过来这里抢生意。因为最近,我算是蛮红的,一方面是可能是因为太年轻,所以在网路上不知怎么的就莫名其妙的红看来,随便开个直播,也有几百上千的观眾。然后有几家电子和网路媒体找我做了些专访,提昇了不少知名度。
我的生活在过去一年有了很大的转变,虽然不至于是所谓的地狱到天堂的差异,但也算是某种的重生了。在别人的眼中,好像原来的鲁蛇突变成了人生胜利组。似乎是掌握了什么诀窍或是拼命去改造自己。其实,我只不过是逃离了自我纠缠的漩涡,不再去在乎这世界怎么看我。现在是由我来看着这个世界。
二年前,在知道关于自己的身世之后,我困在没有出口的情绪中非常久的时间。在现实或电影的故事中,类似的状况通常可以透过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确立一个新的人生目标,然后奋而不懈克服种种不可能的困难,在最终的最终,一个涕泪纵横的拥抱中得到救赎。
我本来也试着从这个角度思考,于在事件告一段落之后,我终于见到了杨老师,也就是玫瑰的师父(当然,我以前是见过他的)。首先必须搞清楚的是,我是从哪里蹦出来的!万一我是浸泡在奇怪黏液里的生化怪人,然后从根塑胶管中滑出来,那我也只好认了。不过幸好不是,据老师的说法,我当然也是怀胎十月,哇哇落地的正常小孩,只是怀我的人是所谓的代理孕母,卵子、精子都是匿名捐赠的。就算可以找到原来捐精、卵的人,我的基因也因为被大幅度的改造过,在医学和法律上,他们也没办法称之为我的父母,最起码在dna检验上面就完全不合。总之,我应该跟孙悟空的状况最为接近,算是很彻底的无父无母。
然后呢,就是关于那个藏在我里面的另一个我的问题。关于这一点,说法是没办法,不确定,需要再研究。老师本来希望我再接受一次深层催眠,应该可以降低再度爆走的风险,但是我真的不想再当实验品了,万一出了什么问题,他不肯回去,岂不是更可怕。博士则是认为,只要不要再遇上严重的精神压力或被药物或催眠诱发,另一的人格出现的机率应该很低。总之,就是先不处理,假装没事,希望不要再发生的鸵鸟心态。
所以差不多就是这样了,已经找不到什么事情可以继续追究下去,而我这样的非正常人类也只能变成极机密档案的一部分,然后偽装成正常人类的样子生活下去,没有可以获得救赎的途径。
本来过着无所谓的人生一路走来,然后发现你以为的根本不是你以为的,爱丽丝在梦游仙境里醒不过来,桃乐丝在奥兹国里继续游荡。你跌落到树洞里,却永远回不了家。终于,你可以抗议的对象只剩下一个,那个号称全能的命运之神,那个老天爷。浑浑噩噩过了两、三个月,我终于意识到我终究是诞生于那个领域,也必须回到那个领域。
所以呢,我现在要做的事,就是守着我的小铺子,继续寻找回家的方法。
玫瑰在傍晚的时候来的,人还没到,声音就先到了。
「恭喜唐杰,喔不,唐大师开张大吉,生意兴隆,财源广进」玫瑰一路蹦蹦跳跳的过来。
玫瑰提着一个大袋子,把她的流苏掛帘,彩色琉璃檯灯,佈置的海报,背板...试着找地方放。
「你干嘛啊!」我没好气地说道。
「佈置我的吉普赛风格啊!你搬张椅子来帮我掛啦!」玫瑰掂着脚尖,掛起一个专属于她的小小招牌。
「这样很怪啦,不中不西的。我只是让你偶尔来这里,我又不是算塔罗牌的。」我边抱怨,边帮忙。
「你摆脱不了我的,别忘了我们是七世夫妻耶。」
这就是当初为何杨老师到孤儿院找上玫瑰的原因。说起来,这也是当初我实验的一个对照参数。老师根据我夫妻宫命盘、星座、命相、掌纹一堆参照.....找到对应的玫瑰,不管是八字或是紫微,我们注定姻缘牵扯不断,前世不结仇,今世不结缘。只不过在这七世情份里,前六世都是惨烈分手,只有第七世才能修成正果。
「对啦,对啦,再吵七辈子,看看有没机会。」我嘟嚷着回应。
「吵六辈子啦,第七次就会好好再一起了。」玫瑰毫不在意地说。
就在我们边打嘴砲边鬼扯的时候,在某个瞬间我们同时停下所有动作,我和玫瑰同时抬头望着对方,两脸疑惑,有什么不一样了。大约花了一两秒,我们才意识到怪异的地方,声音不见了。原本人声杂沓的地下道竟然完全安安静静。接着,那个令人头皮发麻的清脆脚步声从通道的一侧传来。
已经消失两年的魔术师,不疾不徐的走到我们眼前。在这条算命街里,魔术师早已是个传奇,没人知道他师承何派,也从不见他掛牌开业,只知道此人亦正亦邪,精通各家门道。因此他一路走来,两旁的同行纷纷停下动作,看着这个身形比例特殊,却又散发古怪气质的傢伙。
「好久不见啊!」魔术师咧嘴一笑。
玫瑰不自禁的抓着我的手,往后推去,自己挡在我前面。两年前惨烈的那个晚上,至今都是我和玫瑰绝口不提的禁忌话题。
「你要干嘛!」玫瑰微微地颤抖着,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害怕。
「不要紧张,我只是来叙叙旧而已。」
「你再不走,我要报警了」玫瑰这次已经不敢再随便动手,一方面是未必打得赢,另一方面当然是害怕唐杰又落入上次的状况。
「是啦,是啦,我现在还是被通缉中。不过,本来就生活在阴影里的我,也只是多一点点不方便而已。」魔术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看到魔术师,当初那种焦虑、恐惧的心情马上又回来了。但同时极度的愤怒让我心里深处有什么正在蠢蠢欲动。
另一个我,想要出来。
我大口的深呼吸,压抑住愤怒与恐惧的矛盾情绪。不能再有空隙,不能再失去自我,不能再逃避。我轻轻的推开玫瑰,正眼看着魔术师。
「你想要什么?」
「你看起来不一样了啊,我花了好长时间调查,终于搞清楚你是打哪儿冒出来的,杨老师果然厉害,造出你这个....怎么说呢....」
「我只是个普通人。」我想起爱思的话。
「你普通?从科学,从玄学,从藏在你身体里的傢伙和你现在脑袋里的东西,没有哪一点是普通的。难道你还不知道自己的命格」魔术师从鼻孔喷气。
「算命师是不算自己的命的。况且这和你一点关係也没有!」我看着魔术师的眼睛,怒气逐渐消失,因为我看见了。
「喂,我已经通知局里了,老师马上就要派人过来」玫瑰打断了我们的对话。趁着空挡,她已经打了通电话。
魔术师歪着头,想了一下。平常的警察,他自然是不看在眼里。但是如果是局里派来的人,可就要棘手的多。
「我已经说过,我不是来打架的。我只是想跟你合作,凭我们两个,一定能弄出些有趣的东西。」魔术师不放弃的说。
「时机还没到。」我淡淡的说。
魔术师愣了一会,然后似乎意识到我在说什么。然后他又看了我一眼,不是恶狠狠的瞪着,而是充满疑惑的看着我。
「后会有期」他撂下最后一句话。然后噠噠噠的踩着响亮地步子消失在地下街的另外一头。
「什么时机未到?」玫瑰搞不懂我在说什么?
「没什么啦,我瞎说的。是你搬出老师的名头吓坏了他。」我随口敷衍。
「老师也很紧张呢,他还问你要不要到局里上班,他可以帮你安插一个位子。这样也比较安全。」
「不用啦,没事的。我想短期之内魔术师不会再出现了。」
「去啦,去啦,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工作了啊」
「时机未到」我又说了一次。
「这句话还真好用呢!」玫瑰知道我压根不想去,也不再多说。
我们收拾好东西,拉下铁门。玫瑰要去咖啡厅工作,我则是和爱思约了吃饭。
「你要去约会喔!」玫瑰酸溜溜的说。
「只是吃饭而已。」现在的我,保持着和两个人的曖昧关係,并且也不忌讳地让彼此都知道。一方面我们都还年轻,没有非要确定的关係,另一方面则是我对自己的小实验,抵抗既定命运的挑战。既然老天跟我开了这么大的玩笑,我稍微反抗一下也不为过吧。对玫瑰来说,她自然对既定的命运深信不疑,所以也就由得我去,而对爱思来说,则是无稽之谈,她自然也毫不在意。
我走向捷运,面对满满下班的人潮,我看着每一个人的脸。
在一年前,我突然发现一件事,只要我盯着某人看,看得够久,我就会在一瞬间知道那人的运势、流年、未来吉凶。就像原始基因里的本能一样,我身体里的齿轮运转着,里面有一个系统在自动运作,计算着每个人的命运。博士当初未完成的大神通,似乎在我的身体里面完成了。
虽然大部分人的命运我都能够看得很清楚,但是还是有大约20%左右的人,是处于一种模糊的状态,一种未来还没决定的可能。也许是因为那些人从不相信命运,所以命运也无法影响到他,也或许是因为关键的选择还没到来。
总之还是有选择的吧,不管你既定的命运是什么。
我看着车窗玻璃反光中自己的倒影。
the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