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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洋珍珠堡,冰红茶、薯条,再加一个辣味吉利热狗堡」因为晚餐没吃,正饿得发慌。我一口气点了一堆食物。
    「要稍等一下喔!」
    「先生一起的吗?请问要点什么?」柜檯小妹亲切的说。
    「热咖啡!」站在我后面奇怪比例的魔术师面无表情地回答。
    离开星巴克和爱思道别之后,这位自称是魔术师的先生就突然出现。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站在我身后,很快地说出我的名字、年龄、生日....当时我还留在和爱思一起的平行时空当中,这个怪人就这样闯了进来,一下子把我拉回到另一个现实当中。
    「你认识我吗?」在小小的惊讶后,我礼貌地回应。
    「我是一个会算命的魔术师,要麻烦你一下。」又是个算命的,前一阵子也遇到好几个半路把我拦下,要帮我算命的傢伙,我通常也很随性的无可不可。只不过这个人特别有一种阴闇的感觉,让人不太舒服,本来有点不想理他。不过一方面我心情很好,另一方面这傢伙已经有我的资料了...我好像得搞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
    「你难道不想知道你是谁吗?和这两天发生的一些事?」魔术师用一种只有我能听到的音量说。
    我没有办法回答这个哲学三大终极之一的问题,也不想回答。但我的确想知道最近我的周遭的一些怪现象。我叹了一口气,点了下头,就默默地往几百公尺外,一家闪着24hr营业的招牌前进。
    真烦,又要进入那个领域里了.....
    点完餐后,正要拿出皮夹,魔术师已经掏钱结帐了,我索性就让手继续留在口袋里,赚一份宵夜也不错,心里贼贼的得意了一下。回头找位置,店里没什么人,就往内走,到角落里,有隔板围住的小包厢。
    魔术师喝着他的咖啡,我喝着我的冰红茶。他不说话,我也无话可说。就这样尷尬的等了十来分鐘。终于,亲切的柜檯小妹送来了餐点,拿走桌上的号码牌,我也不客气地开始吃了起来。魔术师左右张望了一下,似乎在确认周围没其他人在,开始拿出手机、一本袖珍的笔记本、一本翻得破烂的小书、一支笔,还有一个小龟壳和三个古铜币,整齐的排在一块他带来的黑绒布上。
    在我边吃我的热狗堡的同时,魔术师一边在手机上输入我的出生年月日,一边向我重复确认日期时间的正确性。我嘴角沾着蕃茄酱,边点头,然后看着魔术师在小笔记本上画出紫微命盘,接着再算我的星座,什么上升月亮下降太阳之类的,还不时地翻那本破旧的小书,似乎是在确认什么。我既搞不清楚也不在意,默默地享受食物。
    魔术师又写又画的忙了好一阵子,还在小本子上画出了我的脸,在每个五官上都拉了线註记了一堆小字,左右手的掌纹也很仔细地一一被记录下来。花了一个小时左右,我早就吃完所有的东西,上了一次厕所,把剩下的红茶喝完。
    「太完美了!」魔术师仔细的又把刚刚所算的纪录看了一次,抬起头看着我说。
    「道生一,一为太极;一生二,二为两仪;二生四,四为四象;四生八,八为八卦;八卦生六十四,六十四具而后天地之数备焉。天地万物莫不以一为本原,于一而演之以万,穷天下之数而復归于一」魔术师拿出龟壳祷念着,口中念念有词,也听不清楚是在唸个什么鬼。
    「北宋邵雍所创《皇极经世书》共十二卷六十四篇,道尽天下万物之理」魔术师也不管我有听没有懂,自顾自说着。然后将三个铜币放入龟壳当中。
    「默想你的过去」魔术师双眼瞪着我,双手捧着龟壳摇了三下。
    「默想你的现在」哗、哗、哗,铜币撞击着龟壳。
    「默想你的未来」魔术师每次摇完后,将铜币倒在桌面,然后仔细端详一阵后,记在小笔记本上。
    「天命、后势、流年、奇运,你简直就是一本玄学教科书范本,真不知他们是在哪里找到你这小子的。不论用哪种算法,你的命格呈现出完美矛盾的一致性。一般来说,每个人天命流年在不同东西方的算学中,经常会呈现不同的结果,也许命盘中显现富贵逼人,在星座上却又出现水逆相冲,在面相学中出现小人招忌,在手相中却又时逢贵人。所以大部分的命相学都是由算命师个人的主观说了算,自由心证,各有各的说法与凭据。但在你的身上,不论是天命的八字、星座或者后运的姓名笔画、掌纹、面相,都标准的出现几乎一致的格局。连随机即时的占卜卦相,都互相呼应....」魔术师放松了身体往后靠,一隻大手放在桌上,手指头轮流着敲着桌面,似乎有一点不知道要拿我怎么办的样子。
    唉,我对这些真的没什么兴趣,知道了天命又怎么样,人生还是一样要继续往前走。就算每个算命师都说我有独特的命格,然后呢?对现在的我来说,一切都不会改变,是说我该买张乐透,然后就等着老天赐我美满幸福的一生,还是反正死路一条,乾脆回家打电动,等陨石掉下来。
    就在魔术师捉着我的手,一根根指头往上摸去,又捏又刮的。我全身一个不对劲,直接就把手抽回来。
    「不好意思,我要回去了」习惯性的客套话,我本来就可以不来的,也一点都不想来。爱思应该早到家了,我本来也许可以在messenger上再跟她说一下话的,没想到搞这么晚。
    「还早吧,而且我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你!」魔术师冷冷的说。
    我这下真的有点不爽,这两天发生一堆奇奇怪怪的事,虽然到目前为止,我还蛮喜欢现在的发展,也算还没遇到什么不好的事(幸好都是差一点的意外,和差一点的错过),但眼前这个怪人,似乎是其中的关键,早点把事情搞清楚好了。
    「请问你是谁,为什么要找我?」我决定把全然被动的姿态稍微调整一下,也该换我问问题了。
    魔术师对我的反击应该是像被牙籤刺到般的痛感,没什么了不起但又不能不处理。他歪着头看着我,然后又歪向另一侧,就这样迟疑了几秒。这也显示了他正在决定要不要把我当一回事,是把身段放低,比较容易达到他的目的,还是直接用更暴力的精神压迫,迫使我屈服。
    我强忍着不让自己的眼神移开,假装坚定地看着他。
    「我也是受人之託!」魔术师将那条紧绷的钢索一下子松开了。他强挤出一个不诚恳的笑容,压抑着快要爆发的脾气,一个深呼吸,放松身体的姿势,把我脆弱的防线轻轻推开。
    「就当作聊聊天,不用太在意喔。当然,你有什么问题,我也尽量的回答你,不会花太多时间的。」魔术师故作轻松。
    也许是我个性上过度随便与无所谓,或者某种外表上低度社会化的生嫩,经常都会被卖爱心公益笔或填奇怪问卷的工读生纠缠。虽然每一次心里大约都知道这不过是种推销的手段,但我总是无法即时逃脱。花一两百块买隻写几次就断水的原子笔是无所谓,但是什么英文课程,整套的百科全书或是我根本沾不上边的保养品,几万几万起跳的费用,根本就是我绝对负担不起的价钱。然后你不够坚持,对方就更进一步,你越客气,对方就更激动,然后莫名其妙的就变成了你的人生导师,为了你的未来、你的成就、你的幸福,一定要把东西卖给你。到最后你还得说句对不起、不好意思之类的话,面对对方无法成交的臭脸落荒而逃。事后又充满懊恼,靠,我是对不起谁了我。
    「请问你是谁,为什么要找我?」我重复着原来的问题。我不能示弱,否则就会掉到更深的陷阱当中,心中有个小警铃,噹、噹、噹的警告着。
    魔术师听见我重复了两次,似乎也不得不回应一下。
    「你知道,我们这些算命的,一辈子都在寻找天命之人。遇到特殊命格的人,就像是从强子对撞机中发现了新粒子一样,或者是接收到外星人从几百万光年外发来的微弱信息。这是可遇不可得的机会啊。所以呢,也没什么大事,就想要多暸解你一些,在哪长大的啊,家里有些什么人,爸爸妈妈是做什么的之类的啦,就当作是问卷调查囉。」
    果然来了,问卷调查。
    面对魔术师隐藏在微笑后面的咄咄逼人,看起来还是躲不过。不过,这也真的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我的天命?之前遇到的算命仙似乎也都出现过这种嘖嘖称奇的表情,刚好藉这个机会问个清楚。
    「不收钱吧!」我防备的问了一声。
    魔术师表情一愣,咧嘴露齿,就差没笑出声来。大力地摇了一下头作为回应。
    「既然我这么特别,那我的命到底是怎样,所以我会很有钱?还是长命百岁?」我乾脆就直接问。
    「这就是有趣的地方啊,你的命格大吉大兇并存,竟然形成一种平衡的态势。本来吉凶是互斥,即便并存,也会因流年而依序发生。所谓少年贫贱老来富,许多企业家的命格就是这样。但你,每时每刻都是吉凶并存,似乎...在每一念之间,都会导致不同的结果,本有破财劫,又有横财运。原来逃不过横死街头的瞬间,又同时遇到贵人搭救。怪不得我的术对你没用。」
    「所以?」我似懂非懂的
    「没有什么所以,还要做很多的研究才知道。大多数人的人生都是混乱随机的,遇到命中的定数,也不会有什么选择的机会,或者富贵而短命,也有贫贱而自足。逃不了也躲不过。而你就像一部正在高速前进,精密调整过的超级跑车,前后50、50配重,既不会转向过度,也不会不足。加上软硬适中的悬吊,只要你能控制好,要怎么过弯、甩尾还是加速、急停,都能随心所欲。不过,一个瞬间的选择错误,也随时可能会车毁人亡。」
    「选择?控制?」我喃喃自语的复诵着。在那间白色的房间里,灯光准时的亮起,请选择萤幕里的兔子或狼。每天无数的选择题,各式各样的心理测验。模糊的记忆渗透进已经紧紧锁上的密室里。
    「你是在哪里长大的?」魔术师还没察觉到异状。拿出笔记本开始他的问卷调查。
    我从来都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我是怎样长大的。
    偶尔在学校被老师问到,和同学不经意地聊到或者某次作文考试的题目,我都随口矇混过去或者编一个极为普通毫无意外的故事。其实不是我有什么悲惨的童年,也没有酗酒的老爸和好赌成性的老妈,而是我完全不知道。
    是的,完全不知道。从来都没有人告诉我我的父母是谁,我也不清楚在十几岁以前我住在哪里。我只知道那间白色的房间,我也知道那片绿色的草地,这是我唯一对于当时空间的记忆。在那段长大的过程中,我甚至不确定有所谓外面的世界,有不同的国家,有社会,有学校。现在回想起来,也许那个时候我是个病人吧,当时似乎做了很多类似医疗检验或者是各种奇妙的测验,而那是我每天例行的生活。就像现在的孩子,每天要早起上学、国文课、英文课、数学课,中午要睡觉、再来要学音乐、学画画、还要记得要运动。一但变成了每天的例行活动,当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不会特别觉得奇怪,就是跟节奏往前。但是所有的细节都是模糊的,我想不起来是谁照顾我长大,想不起来我有没有唸小学、中学,想不起来我如何学会读书认字。但想不起来又有什么关係呢?不知道什么原因,我总是很不喜欢去想去谈过去的一切,每次一想到,就会有严重的偏头痛。
    说起来,我开始认知自己是所谓的人类社会的一份子是将近十年前住到台北之后。开始上学,认识人,进入社会,才有意识地知道自己所处的时间、空间。花了好久才慢慢地建立起这个世界的样子,就像玩一万片拼图一样,而你甚至不知道原来的图案长怎样。
    在有段时间里,我曾经企图回想那间白房子,然而在那个被一团浓雾笼罩的过去中,我什么线索也找不到。回忆总被剧烈的头痛打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阻止我回去,曾经走过的道路已经消失。
    但对于所谓过往记忆中的童年和真实的现在相比,更多的是怀念与安心的感觉,而心中也从来没有被遗弃或缺少爱的感觉。所以我也从未感到需要找到所谓的父母(我真的有父母吗?),或者非得要去追寻我的过往与真相。也许我一直知道,有些黑盒子还是不要打开的好。随着时间流动,过去的一切就会慢慢的脱焦模糊,成为分辨不出原形的黏液。然后把门窗紧紧关好,不许再渗透进来了。
    往前继续走!不管听见什么,都绝对不要回头...
    「你在哪里长大的?」魔术师见我在发呆,就又问了一次。
    「台北啊,我台北人」我回过神来,编故事的时间开始了。
    父母是公务员和老师,家境小康,小学是老松国小,国中是....一个毫无特色,极为平凡的人生轻易的就编写完毕,只花了十分鐘不到。
    魔术师拙劣演技的笑容渐渐消失,反过来变成皱着眉头看着我。
    「这和我的资料不符啊!」魔术师恢復原来的冷峻。
    当谎言快要被拆穿时,通常有两个选择。第一就是再编一百个谎,第二则是赖皮。我可没有办法再编出更精密的故事了,所以当然就决定不管他,老早就想走了,现在是最佳时机。
    「不好意思,我真的要走了」我直接站起来,就开始准备离开。
    「这可不行。」魔术师左手一伸,超长的手臂隔着桌子就按在我的右肩上。
    这会不会太夸张了,我身体一甩,转身想继续往外走。
    魔术师的左手一用力,锁骨上方的一阵剧痛像电流般穿过左半身,我大叫一声,腿一软,差点就要跌倒。
    「干....什么...」一连串脏话正准备要出口,却又痛得只剩下哀嚎。
    「我扣住你的肩井穴,你不挣扎,我就放手」魔术师稍微的放松了力气。
    「操你妈个机...」比之前更痛十倍的力气瞬间让我全身脱力整个垮了下来,还撞翻了旁边的桌椅。
    「喂,你们干嘛啊!」亲切的柜檯小妹隔着老远大叫。
    魔术师回头瞪了一眼,小妹缩回到柜台里面。然后,门口的玻璃门被一个黑影撞开。我抬头一看。
    是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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