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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后来想明白,就觉得她实在庸人自扰,她太在意君心,结果把万岁爷越推越远,她太想当好一个皇后,结果反弄得底下人怨声载道。
    这些日子她见不着皇帝面,只安心打理宫务、孝顺太后,心底反而渐渐豁朗了些,太过执迷,有时候反会陷入泥潭。由他去罢,横竖汪氏亦是世家出来的秀女,得宠也是分内之事,等她犯了错,自己再以宫规处置不迟,其他的无须太过计较。
    那拉氏对郁宛道:“阿木尔虽不是头一遭出远门,可毕竟年岁小,还是该多注意些,让她跟着永璂,当哥哥的也方便照应。”
    郁宛谢过那拉氏好意,心底始终七上八下,她只能盼着她的道来真有那么点蝴蝶效应,若一切都沿着历史的车轮,未免太叫人感伤了。
    至于南巡的人选,不出意外是皇后、贵妃、庆妃、豫妃、容嫔,再加上正得势的惇贵人。
    庆妃自失地道:“万岁爷还记得我呢,我还以为忘了这么个人。”
    庆妃愈发地显出老态了,这些人里除皇后外她是年纪最长的,也只比那拉氏小几岁,她摸着鬓边几缕发白的头发,唏嘘不已,“岁月不饶人哪。”
    贵妃有时候倒劝她拿墨水染染,可她觉着染一头乌黑又能怎样,重拾万岁爷对她的怜爱么?毕竟已年过四旬,她才懒得跟年轻小姑娘争奇斗艳。
    只是对她这么一个饱读诗书的才女,看着韶华不再,总归是十分怀念。
    郁宛道:“我后院里种着几株何首乌,哪日刨出来给你炖汤罢?”
    正是三年前从不老村里带回的那些,不知合不合宫中水土,长得还是挺茁壮的——她还盼着能挖出个人形的来呢。
    庆妃哂道:“这么点工夫顶什么用,你还是留着自个儿使罢。”
    郁宛骄傲地摆了个飘柔姿势,“我可用不着。”
    她最得意的便是这一头乌黑亮丽的青丝,应该是遗传萨日娜的,非但茂密浓稠,连脱发都很少,才不用像其他人那般又是喝芝麻糊又是浸人参水地保养。
    庆妃看着好气,忍不住上手薅了两把,哼声道:“那也该留给你家那位使,何首乌不但能强身健体,还能补精固肾呢!”
    郁宛赶紧捂耳朵,什么虎狼之词,太下流了!
    何况乾隆也用不上。
    庆妃诧道,“他都年过五旬了,还能跟头牛似的?”
    郁宛蝎蝎螫螫道,偶尔还是会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啦,不过缓一缓就好了,太医院那些固本培元丹、十全大补丸之类可比地里挖出的野物好使,人家毕竟是有真材实料的。
    她又悄悄跟庆妃咬耳朵,“不信,你自个儿试试就知道了。”
    庆妃嫌弃地一甩手绢,试什么试,她现在不知道多清净,提前进入养老生活才好呢。
    除了自由,她什么都有了。
    郁宛道:“你这么不待见万岁爷,那干脆南巡也别去了,让给别人罢。”
    她看颖妃就馋得不得了呢。
    庆妃哼声,“凭什么不去?我伺候他十多年,这是应得的。”
    机智如庆妃,自然看得出过了这村未必再有这店,一次两次的还不要紧,若再来一次南巡,言官们必定得死命劝谏,国力也禁不起这般消耗,还是抓紧机会及时享乐罢。
    郁宛拜别庆妃,又去景仁宫着意安慰了颖妃一番,她自个儿都觉得越来越像中央空调,可也没法子,谁叫颖妃最信任她呢?慎嫔一死,颖妃愈发将她看成唯一的主心骨,“咱们蒙古女子势单力孤,唯有拧成一股绳,别人才不敢随便欺负咱们。”
    郁宛:……
    这些老乡的被害妄想症不浅啊,谁能欺负得了谁?惇贵人再得势,也不敢去找颖妃的麻烦,休说位份天差地别,光是块头上的差距就足够叫她喝一壶了。
    不过她也理解颖妃的落寞,毕竟妃位数颖妃过得最透明了,愉妃好歹有个好儿子,将来五阿哥封亲王,她便是妥妥的贵太妃;舒妃虽然失宠得早,可毕竟有家世门楣撑着,好事多多少少能沾点光,上回也跟去南巡。
    只有颖妃是被人遗忘的。
    郁宛无从劝起,这叫她能怎么说,本质上颖妃是她的低配版,样样不如,何况无论皇帝还是太后都觉得宫里只要有一个蒙古女子得宠就够了——即便颖妃生得再漂亮些,结果也无太大不同。
    她是成也出身败也出身,可要是她想开点,也算另一种层面的屹立不倒了。
    颖妃自然没这般大局观,不过她有自己独到的见解,“豫妃妹妹,姐姐往后可就全指望你了,你可得为蒙古部落争口气。”
    在她看来,只要郁宛混成名副其实的后宫一把手,想扶持蒙古嫔妃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到时候无论南巡还是秋狝,能少得了她的份么?
    颖妃一脸热切与鼓励。
    郁宛:……感觉肩上的担子更沉重了呢。
    可惜她是拿了主角剧本的咸鱼,积极进取升级打怪神马的,注定不与她相干。颖妃的愿望再美好,也只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郁宛在为颖妃的期许而心虚,而惇贵人却为了皇帝邀请容嫔同行而如临大敌,更糟心的是还捎带上一个宁常在——后者的容貌虽比容嫔略逊一筹,但也是随便艳压的存在,毕竟是阿里和卓从回部佳丽精挑细选出来的。
    汪氏的心情坏透了。
    郁宛却觉得很正常,乾隆爷无疑是一个擅长端水之道的人,阿里和卓送来福常在宁常在,自然是对清廷示好,而皇帝冷落了二人年余之久,这显然说不出去,那就只能从别的方面予以补偿了——何况宁常在严格来说不算占名额,她一直照宫女那般伺候容嫔的,只当容嫔带了个丫头便是。
    可在汪氏眼里,便是主仆俩联起手来想与她争夺宠爱,看来不光蒙古专出狐狸精,回部的妖女也不少,个个都想将她拉下马取而代之呢。
    汪氏觉得自个儿简直是被人迫害的小白花,凄惨透顶。
    第175章 偷听
    正月十六日, 乾隆奉太后从北京启程,开始他人生中第四场南巡。随行人员浩浩汤汤,足有两千余口, 而马匹在这个数目上足足增添了一倍有余,此外, 还有骡车四百两, 骆驼八百匹,纤夫三千六百人。
    郁宛看得咋舌, 这一去一回得多少花费?皇帝还真是不把钱当钱使, 他老子辛辛苦苦攒下的家当, 就这么轻而易举挥霍掉了。
    庆妃倒是神色如常,“纵观前史, 历朝贤明的君主不会超过三个,万岁爷还算识大体的, 后面的怕是更不如呢!”
    郁宛赶紧去捂她的嘴, “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都敢往外说。”
    不过庆妃这种朴素的唯物史观还是颇令她佩服的,看来智者不分时代,庆妃若在先秦时期,恐怕也是老庄一流的人物。
    庆妃笑道:“自然,万岁爷哪日殡天,我也得鼓盆而歌呢。”
    郁宛赶紧去看周遭,还好没什么人留意,这可比方才那句话还严重十倍——庆妃是活得太潇洒了, 她还要命呢。
    看她疑神疑鬼的模样, 庆妃只得闭口, “好了我再不说了, 咱们老老实实坐着谈天罢。”
    其实她对乾隆倒也没什么不满, 毁了她的是这座皇宫,是祖宗规矩,而非某个人,从她奉旨选秀进宫的那天起,便已注定了她的命数。
    她只觉得遗憾,临走也没对那人剖明心迹,只怕还以为她是自愿——或许说了也不会有太大变动,但,连试都不试就放弃,难免叫她以为自个儿是个懦夫。
    郁宛的目光却落在御驾旁边的那袭风姿倩影上,“和敬公主也来了?”
    看上去又胖了不少,可见生活如意,难为腿下马儿还载得动她。
    庆妃懒洋洋道:“不独是她,诸位亲王也在,这才叫声势浩大呢。”
    郁宛心念一动,那拉氏断发那么轰动,未尝不是乾隆爷觉得有损颜面的缘故,这么多宗室都在,但凡闹起,皇帝脸上当然挂不住,郁宛眉间蹙起,愈觉烦躁难安。
    行至山东德州府时,巡抚与知府特意安排了文人墨客御前献诗,虽是頌圣之作,却辞藻精妙,唇齿留香,乾隆自是无比高兴,赏了前来接驾者大小荷包各一对,之后又在行宫接受本地官员的朝拜。
    郁宛很诧异皇帝居然这样胸襟广阔,他没看出那些诗写得比自己都好吗?居然还能真心夸赞,一点都不嫉妒。
    庆妃道:“那有什么,做得再好,还不是得仰人鼻息,千方百计来走门路,好求得万岁爷赏识,你会嫉妒远不如你的人么?”
    郁宛笑道:“姐姐真是愈来愈辛辣了。”
    以前庆妃虽然俏皮,可没这么口角尖酸,说话一点面子都不留。
    庆妃叹道:“我也不知怎么回事,总觉得没意思得很,到底是老了。”
    恐怕是激素导致的情绪变化。郁宛悄悄问她,癸水是否好久没来,她看庆妃说不定到了更年期。
    庆妃瞪她,这位才是不害臊呢,癸水都问得出来。
    郁宛笑道:“咱们不都是女人么,支支吾吾有什么可隐瞒的。”
    庆妃没好气,她还巴不得断了根呢,月月都得来这么一趟,烦死人。她又有点经痛的毛病,回回都得拿暖水袋捂半天,真有那劳什子更年期倒好。
    郁宛想想也是,四十岁就停经还是太早了些,那拉氏的年纪说不定有可能——当然她也不敢去问那拉氏。
    愉妃她是知道早就没有的了,她宫里连月事带都不做呢,伺候她的也是几个老嬷嬷。
    两人说得热闹,阿木尔蹦蹦跳跳地过来,好奇地问她,“什么是月事?”
    庆妃早一脸正经地把头扭过去,还好她没生女儿,这种话可是淑女的催命题。
    郁宛早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她不是那种谈性色变的家长,便态度自然地告诉阿木尔,那是女性身体发育臻至成熟的信号——现在的她或许还不懂,等再过十年就明白了。
    阿木尔懵懂点头,“男人也会有这种变化?”
    郁宛道:“当然,不过他们的变化是偏外在的,譬如胡子。”
    阿木尔豁然开朗,难怪她去年看十二哥嘴巴上还是光秃秃的,今年开始长出细细软软的汗毛,跟皇阿玛那种硬茬似的胡子又不太一样。
    她就悄悄跟郁宛说,永璂背地里想拿刮刀去掉呢,嫌太难看。
    郁宛忍着笑,叫她去提醒十二阿哥,这东西可不能轻举妄动,越刮越长,到时候稀稀拉拉一大片丑死了。
    阿木尔为亲哥的体面着急起来,“我就去告诉他。”
    等她飞奔离开,庆妃才叹道:“还是你有办法。”
    虽然当了七公主跟九公主的挂名养母,她对两个孩子是束手无策的,贵妃似乎也不甚介意,左右有掌管礼仪的嬷嬷教导——虽然都是好孩子,可凭心而言,庆妃还是更喜欢阿木尔这样的,她两个姐姐都太过拘谨了。
    据说贵妃想将公主培养成孝贤皇后那般名门淑女,可庆妃瞧这种日子也太无趣了些,像孝贤皇后又是什么美事?辛辛苦苦操持半辈子,三十多岁便撒手人寰么?
    郁宛无话,她委实不懂贵妃的执念由何而来,孝贤皇后固然寿数短了些,可在当时的世人眼里不是也足够美满了么?夫妻伉俪,儿女聪慧,只有她的儿子被立为太子,而哪怕在她死了十多年之后,夫君仍深深怀念着她,如果贵妃感激先皇后提携之情,她理应为皇后高兴。
    可郁宛眼中的贵妃也并不快活,大约身在宫中,就注定了要多思多虑。
    二月初八,乾隆由山东入江苏境,在宿迁减去部分兵丁和随行车辆,从徐家集渡河,检查完河务后由京口渡江,二十五日抵达苏州府,免不了又游览各处园林,当然亦包括灵岩山。
    因此前路线与上次大致相同,郁宛并未觉得如何新奇,加之和敬公主这回分外体贴,几乎寸步不离皇帝左右,郁宛遂婉拒了皇帝邀她同游的意图,自个儿带着阿木尔游山玩水去,任凭惇贵人在那一枝独秀。
    郁宛有点怀疑这汪氏跟和敬公主脱不了干系,正常人瞧见一个跟亡母长得相像的不是该惊讶并有所戒备么?和敬公主却亲热得过了分,若她是个善良大度的倒罢了,还能理解为移情,可偏偏不是,郁宛只能想到一个词,臭味相投。
    汪氏知道和敬公主是来助攻的,也乐得使尽浑身解数讨好。早起她才看见皇帝让陈进忠送了一尾鲜鱼到容嫔房里,当时就冒起了酸泡儿,唯恐两个回部妖女占了先机去,难得和敬公主给她创造机会,她自然得把握。
    可惜汪氏还是犯了糊涂,当乾隆乘兴拿着一摞诗文要她鉴赏时,她几乎是毫不犹豫指认出其中最好一篇,洋洋洒洒夸了半天,并把最差的那首贬得一钱不值。
    之后乾隆的脸色就黑了下去,任凭她如何献媚,情绪都是淡淡的。
    汪氏惴惴难安,她做错什么了么?明明是在投其所好。
    和敬公主只能暗叹,贵妃教了她那么多,却偏偏漏掉了最重要的一项,皇阿玛的诗文,是不能凭才气去分辨的,这回可谓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了呀!
    郁宛不知灵岩山内的糗事,她跟阿木尔在外头美食街溜达了两个钟头,等肚子撑得圆滚滚的,方才兴尽而返。虽说才二月天,可小孩子身上火气重,又爱跑爱闹,这才多大会儿工夫阿木尔就汗淋淋跟只水老鼠一样了。
    郁宛待要让她洗个澡换身干净衣裳,哪知眼错工夫便已不见人影,气得柳眉倒竖。
    新燕安慰道:“娘娘别急,奴婢去找找,左右船上就这么点地方,走不远的。”
    郁宛咬牙,“不用,本宫亲自去。”
    这回说什么都得打顿屁股,不然治不了这小滑头的脾气。皇帝要当慈父,那只好她来当严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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