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还在挣扎,“你们做什么?”
郁宛大致理清头绪,看来皇帝的病的确是经由那条腰带染上的,而戴佳氏的病则来自这个替她煎药的丫头,就不知戴佳氏是否知道自己有病,还是误以为没有传染性?
她若是无心之失倒还好些,若是故意想让皇帝到九泉之下陪她……那这份痴情就实在消受不起了。
郁宛看了眼那拉氏,“娘娘,此事不如容后再议?”
以此种方式侵害龙体,罪责与行刺无异,按理该株连九族,可无论戴佳氏是否有心,总督府毕竟是无辜的,她娘又是敬敏皇贵妃的亲侄孙女,这要是议罪起来,牵涉颇广,何况还有八公主在。
那拉氏颔首,“眼下还是治好万岁爷的病要紧。”
她也不想白白当这个恶人,万一皇帝相信戴佳氏,她这会子贸然问罪,反而落了不是。
郁宛觉得该查清楚源头,便又让春泥将小玉拎出来,问她为何知情不报——这贼丫头还一副愤愤不平模样,仿佛脱件衣裳是奇耻大辱,若不是顾全颜面,郁宛直接就叫杜子腾上前查看了。
菖蒲倒是感同身受,“奴婢们这些在宫里干活的人,哪里敢随便称病呢?”
便是难受得再厉害,也只能偷偷抓两贴药罢了,一旦被主子弃而不用,立马有趁虚而入的补上,再想恢复原职可是千难万难。
郁宛便问小玉,“这么说,你是已经发过热了?”
小玉害怕地点头,“现在已经好多了。”
看她瘦瘦小小的,体质还真不错,反而是乾隆爷这个能拉八石弓的一下子就病倒了,郁宛只能感慨人各有命。
她就好奇小玉的水痘是怎么来的,按理皇宫是个顶封闭的场所,只要别随便外出,很难染上些稀奇古怪的毛病。
小玉吞吞吐吐不敢言语。
郁宛故意吓唬她,“这个病能要人命,别看现在不显,再过一阵这疱疹还会变大,流脓滴血,烂成酱化在里头,到时候全身上下没一块好肉,看你怎么办!”
小玉被她吓哭了,只能呜咽着承认,早在戴佳氏病重时她就偷偷把库房里的东西运了些出去,想暗自变卖——不过只卖掉了最便宜的几样,那些贵重的因没寻着下家,还放着未动呢。她也不是贪财,只是爹娘生病无钱医治,不得已才想了这个歪主意,本打算等宽裕些便赎回来的。
菖蒲登时眉立,难怪她前几日清点时发现几套瓷器不翼而飞,还以为是太监们不小心放到棺椁里随葬了,哪知是这个蹄子使坏!
二人立刻便要撕掳起来。
那拉氏叫人将她俩分开,又头疼地问郁宛,“豫妃,你看如何是好?”
查来查去原来是这么桩公案,虽然并不复杂,可着实叫人啼笑皆非。
郁宛道:“娘娘若是放心,就将她留给我使唤罢,正好我缺个人手。”
这小玉的病看来已好得差不多了,不怕再染上——若是叫新燕春泥陪同,郁宛也是不放心的。
那拉氏惊讶地看着她,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慈悲。
在宫里大多数上位主子看来,奴才的命是不算命的,不过郁宛总没法将自己视作一个完全的统治阶级,说她天真也好,她还是愿意保留一点平等的普世价值观,小玉固然有错,可也情有可原,郁宛愿意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当然,前提是皇帝能顺利康复。
为了这个,她也不敢不尽心。
那拉氏犹豫道:“你当真要留下侍疾?”
从太医口里她也听得出这病多凶险,豫妃虽然圣宠优渥,也犯不着搭上一条命去。
郁宛笑道:“臣妾不是跟您说了么?臣妾幼时得过水痘,所以不会再犯,倒是娘娘得为十二阿哥考虑,须顾着凤体安泰。”
那拉氏也虑到这层,虽然是个修复感情的好机会,可她跟皇帝误会已深,不见得一次侍疾就能挽回过来——若皇帝尚有神智,怕是还不乐意她侍奉在侧呢。
还是让可心之人照顾最相宜。
那拉氏点点头,“本宫会命人将膳食和衣物送来,你自己也须谨慎。”
郁宛道:“还请娘娘颁下口谕,养心殿内除众太医外,一律不许闲杂人等出入,还有,麻烦娘娘多搬些白酒来,性味越烈的越好。”
那拉氏虽不知她要酒有何用,但还是不假思索地照办——豫妃如今看着倒是愈来愈有顶梁柱的模样了。待她去后,豫妃想必也能撑起宫中一片天。
这厢郁宛又让新燕春泥去多准备些干净的细棉布,若不够使,就把库房里不要的旧衣物剪了也使得。
二人还有些依依不舍,想留下陪伴,郁宛笑骂道:“行了,留你们有何用?不添乱就不错了。”
佯装恼怒给赶走,不过还是交代了一句,得把阿木尔照顾好,若还是哭着吵着要额吉,就把寝殿里的故事书念给她听——要正经的那种。
杜子腾瞧在眼里,倒觉得这位主子的形象愈发伟岸,脸不知怎的也慢慢红了起来。
郁宛拿扇子柄在他头上轻敲一下,没好气道:“发傻呆呢,还不干你的活去!”
杜子腾顺从地起身,心底那点绮念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头艳丽的母大虫,也只有万岁爷才消受得起罢。
*
永寿宫中,魏佳氏接到宫人到来的口谕,面上并无太多波澜,“知道了,你下去罢。”
陪她坐谈的汪氏却有些焦躁,“贵妃娘娘,万岁爷不会出事吧?”
魏佳氏轻声道:“皇上吉人天相,必会平安的。”
她这样笃定,汪氏方松了口气,她才当了半年的贵人,可不想这么快就变寡妇,怎么也得生下个皇嗣才行,得虑着后半辈子呢。
看来她抽空该去宝华殿上柱香,求皇天菩萨保佑万岁爷快些好转。
魏佳氏看了她一会儿,却叫人帮她收拾行李。
汪氏糊涂了,“娘娘,我只去去就回,又不是在宝华殿住下。”
魏佳氏沉声道:“宝华殿本宫会帮你照应,你得去养心殿侍疾。”
汪氏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贵妃这是怕她得宠想害死她么?她可听人说万岁爷得的是种烈性传染病,稍不留神就会命丧黄泉的。
又来了。魏佳氏扶额,觉得真是孺子不可教,“放心,豫妃也在养心殿陪侍,她不会让你出事的。”
汪氏怯怯道:“那怎么还非要嫔妾过去呢?”
她觉得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争宠归争宠,可不能把命给赔上,她还没那么伟大。
白梅在一旁娓娓道:“小主以为凭借几分容貌上的相似,便可稳坐钓鱼台了么?殊不知宫里从来不乏新宠,多的是人想取而代之,没看戴佳娘娘过世后皇上已冷落小主许多了么?小主想挽回皇上,就不得不有所付出,让皇上看到你的真心才行。”
汪氏似有所悟,不过眼底仍是不情愿的,这也太冒险了!
白梅跟魏佳氏对视一眼,轻声解释道:“昔年万岁爷身患疥疮、夜不能寐之时,也是先皇后尽心尽力侍奉在侧,因此两情甚好。小主既要学先皇后,就得学个十足,这样半成不就的可不行。”
汪氏已听了不少关于先皇后的美名事迹,心底却实在狐疑,世上真有这种傻女人,为了丈夫连自身安危都不顾了?亏得先皇后福大命大,她若是一命呜呼了,除了多座贞节牌坊之外,怕是什么都捞不到呢,反正宫里从不缺如花美眷。
但最后汪氏还是同意去养心殿,因她听闻先皇后曾在侍疾之后又得了一位嫡子,这让她觉得试试也无妨,说不定她也能借此机会怀上龙胎,往后便不愁荣华富贵了。
第169章 侍疾(二)
郁宛得知惇贵人造访, 心里就猜着这是个想来分杯羹的——宫里的女人就是这么稀奇,连侍疾都生怕被捡了便宜。
她自然不会将汪氏拒之门外,反而笑脸相迎, “妹妹来得倒巧,我正想有人作伴呢。”
汪氏也客客气气道:“嫔妾也是怕娘娘独木难支, 才想着过来帮点忙, 娘娘不嫌我麻烦就好。”
郁宛亲热地拉她臂膀,“怎么会?妹妹肯来, 我求之不得。”
汪氏脚不沾地随她进殿, 余光留意周身装扮——因着皇帝尚在病中, 郁宛不敢打扮得太富丽,莲青色的旗装, 头上斜插着一支碧玉簪子,整个人清新似池中亭亭玉立的荷盖。
可细看其面庞, 哪怕未施脂粉, 依旧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真真是从画里走出的玉人一般。
汪氏难免有些自惭形秽,她依旧是仿先皇后昔年装扮,头上只着通草绒花,可整个人就有些灰扑扑的,原本她还能安慰自己豫妃的美貌不过是靠外物堆砌起来,如今方知自己输得一败涂地。
但这也增添了她跟豫妃相争的决心, 豫妃本就宠遇不衰, 若还让她在侍疾一事独占鳌头, 那自己便无立锥之地了。
杜子腾正将焚烧的艾叶香灰撒向殿中各处, 还加了点白醋, 寝殿里一股酸而呛鼻的气味,汪氏不禁掩袖,也太难闻了些。
郁宛却是习以为常,她觉得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比这个还古怪,杜子腾已经够克制了。
汪氏闲闲打量了一番养心殿内陈设,便乖觉道:“姐姐,有什么我能帮你么?”
郁宛实在看不出这娇生惯养的汪氏能帮上什么忙,只能胡乱点了个差事,“你把那坛烧刀子里外撒一撒罢。”
没有高纯度的酒精,只能拿烈酒充数,好歹起点消毒作用,聊胜于无。
汪氏兴兴头头答应,临了要搬时才发现那坛子重得厉害,抱都抱不起来。
她就无辜地朝郁宛眨了眨眼。
郁宛:……姑娘,卖萌这一套还是留着对异性使罢。
真不知她哪来的底气。
郁宛只得叫小玉过去指点,两人合力,总算是磕磕绊绊搬动了。汪氏起初还很有兴趣同小玉攀谈,以为她是在御前行走的宫女,及至听闻是伺候戴佳氏的旧人,便意兴阑珊,后又得知小玉也曾患过那病,吓得连酒坛子都险些砸在地上。
之后说什么都不敢靠近小玉了。
郁宛本来想告诉她自己也得过,可看汪氏这副模样,还是不说的好,否则难保闹出多大的乱子。
晚膳送来时,汪氏领了自己那份独自躲到角落里享用,看郁宛跟杜子腾小玉等人共坐一桌,还很是“善意”地提醒她,注意尊卑有道。
郁宛就差回敬她一个白眼,便是孝贤皇后都素来和蔼可亲,从不对下人摆谱,这个汪氏学也不学个十足,叫人看着膈应。
杜子腾也纳闷,“娘娘怎么不将惇贵人打发走?”
郁宛笑道:“留着她不是更热闹呢?”
在古代这种缺乏娱乐设施的环境,偶尔看看蠢人兴风作浪也是种乐趣。何况她也不是为了独占皇帝才来侍疾的,与其让六宫众人误会,还不如多个汪氏分担火力,她就没那么显眼了。
谁叫汪氏长着富察脸,她干得好是理所应当,可她要是偷懒摸鱼,只怕万岁爷就得掂量掂量这位富察二号值不值得他宠爱了。
至于郁宛,她答应侍疾纯粹是为刷好感度的,谁叫乾隆爷的后宫能人辈出,她要是熬工龄肯定比不过那帮资历深的,那就只能另辟蹊径——想找个皇帝生病的时段真不容易,她自然得把握机会。
就为了乾隆答允她的贵妃之位,她也得尽心竭力才行,好歹给她笔养老金再上西天呢。
晚膳之后杜子腾便拎着药箱离了养心殿,他还得跟太医院同僚斟酌明日的药方,这个病虽不如天花那般来势凶险,可也不能马虎,尤其万岁爷是个极重脸面的,落了瘢痕可不行。
郁宛看汪氏在帐外缩头缩脑,便对她道:“妹妹想看就进去看看罢。”
汪氏内心天人交战,既想让皇帝看到她的诚心却又怕染上那种可怕的怪病,最终只屏气凝神走近床畔,大着胆子揭开帐幔看了眼——皇帝仍昏睡着。
她顿感失望。
郁宛笑道:“万岁爷刚服过药,大约一时半刻并不会醒,妹妹不若等会儿再看。”
汪氏却不敢留下,倘若夜里真要她伺候呢?她是不敢近身的,便讪讪道:“内殿只有一张罗汉床,我还是到偏殿歇息罢,姐姐有事唤我便行。”
郁宛已看出她有多少斤两,点头道:“妹妹放心去罢。”
这厢等汪氏离开,郁宛便跟小玉一起铺床叠被——小玉自然是打地铺,至于郁宛则嫌那张罗汉床不够柔软,宁愿跟小玉抵足而眠。
小玉道:“奴婢知道娘娘是在帮奴婢,才给奴婢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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