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说起这位薛贵妃,便不得不提当年的废后李氏了……”
这人的话甫一出口,便立即被同伴们厉声喝止。
“说什么呢?不要命了?不知道那个人是不能提的么!”
“隔墙有耳,别以为这里没有皇城司的耳目。”
“就是!你不要命,咱们还想活呢!”
……
剩下的话,阿宝便没再继续听了,因为她茫然若失地跟着梁元敬走出了书肆。
为什么不能提她?
难道她已经成了东京城乃至全天下的一个禁忌词?
赵從竟厌恶她到此种地步,这是她绝对没想到的,虽然他们最后那段时日关系已经急剧恶化,甚至发展到一句话也不说,可多年夫妻感情还是有的,赵從他……他……
他为什么进了糕点铺?
阿宝疑惑地望着王婆婆糕点铺里的那道身影。
“客官,要买点糕点回去么?我们这儿有蜜糕枣糕山药糕,您看您要哪一种?”
“蜜糕!蜜糕!蜜糕!”
阿宝一个箭步冲入柜台前,望着里面白胖胖黏糊糊的蜜糕,口水飞流直下三千尺。
“称半斤蜜糕。”梁元敬道。
“还有枣糕!山药糕!这店里所有的糕,除了桂花糕,我!全!都!要!”
“够了,”梁元敬道,“甜食吃多了对牙不好。”
“什么?”
正在称糕的伙计愕然看着他。
阿宝咬着手指,目光专注地盯着柜台里的糕点,头也不抬地道:“这你就别操心了,我的牙一向挺好。”
“………………”
“!!!!!!!!”
阿宝浑身一震,僵硬地转动脖子,对上一道冷冽如玉石的双眼,他的目光清晰准确地落在她的脸上。
作者有话说:
梁元敬:逛街不买糕是会没有老婆的,而且……终于跟老婆说上第一句话了!开心!旋转!!跳跃!!!
阿宝:你演我??
另:
宋代外人称呼年轻男性,一般是叫“郎君”,如果是熟人,一般是“姓+排行+郎”来称呼,比如武大郎,杨六郎,像梁元敬家中排行十二,那就是“梁十二郎”,这里采用了通俗小说中的“公子”称呼。
以及有宋一代,一般称呼官员是“姓+官职”,比如鲁提辖,林教头,高太尉,这里采用了大众熟知的“大人”称呼。
特此说明一下。
第4章 蜜糕
半个时辰后,梁家宅院,阿宝拍案而起。
“我就知道你看得见我!”
“装?还给我装?你给我说说,你到底是何居心?!”
梁元敬抬起眼,真诚地问:“吃糕么?”
“吃。”阿宝下意识说,忽又觉得哪里不对,“别给我转移话题,现在是说吃糕的事么?说!你为什么装看不见我?”
梁元敬叹了口气,轻声说:“臣原以为,那是臣的幻觉。”
阿宝一愣:“什么?”
好罢,一个死去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而别的人都无法看见,确实第一反应会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亦或是神智出问题了。
阿宝又问:“那眼下怎么知道不是幻觉了?”
梁元敬沉默片刻,将桌上糕点推向她:“吃么?”
“……”
阿宝发现了,这人只要一遇到回答不上的问题,就用这招来对付她。
她气呼呼道:“怎么吃?”
她连糕点都拿不起来。
梁元敬想了想说:“烧给你?”
他因身体不好,常年需要保暖,眼下虽已开了春,房里还燃有炭盆,将用油纸裹着的蜜糕悉数放入炭盆,火星沾着油纸立刻引燃,生出浓烟。
梁元敬捂嘴咳嗽几声,问阿宝:“吃到了么?”
阿宝亦蹲在火盆旁,期待地等了半晌,最后失落地摇摇头:“没有。”
别说是尝到味道了,她连闻都没有闻到。
梁元敬看着她黯淡下去的眼睛,说:“臣再想想办法。”
“算了,人都死了,还吃什么东西,再说我也感觉不到饿。”
梁元敬垂着眼,没说话,火光将他半边脸映得发红,向来清俊的面容竟衬出点艳色。
阿宝忽然问道:“梁元敬,你知道我死了么?”
梁元敬怔了好一会儿,才点头:“知道。”
那看来赵從还是没有压着她的死讯,只不过……
“我才刚死,就迫不及待地立薛蘅为后,呵,便这般等不及么。”阿宝满面嘲讽地道。
梁元敬愣愣看着她,欲言又止。
阿宝复又不耐烦起来:“你想说什么就说。”
梁元敬顿了顿,看着她道:“现下已是永宁三年了。”
“……”
“永宁,”阿宝看着炭盆中的火光,喃喃道,“这是新年号么?”
“是。”
“哪一年立的?”
梁元敬迟疑片刻,答:“熙和四年,岁末。”
“那这么说,我已经死了三年了。”
“是。”
阿宝不说话了。
永宁三年,她死的那一年,还是熙和四年春,院落里的梨花才刚绽放。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转眼,三年过去了,她成了孤魂野鬼,而天下人即将迎来大陈朝的新皇后,一位他们都认可的皇后。
阿宝探出手,火舌燎上了她的指尖,但她却感觉不到灼热。
她是一个死人,死人是不会痛的。
“恭喜你,梁大人。”阿宝看着穿过火中的双手,漠然道,“新后册立,大概官家又会宣你入宫,为新皇后画像了罢。”
梁元敬低垂着眼,不卑不亢道:“臣位卑才疏,画院人才济济,想来应轮不到臣。”
阿宝冷笑:“你最好祈祷是如此,不然你若再拒绝一次,可再没上次全身而退的好运气了,薛蘅可不是我。”
梁元敬未接话,看一眼窗外深沉的夜色,道:“夜深了,娘娘请就寝罢。”
“别叫我娘娘,”阿宝满脸厌烦,“叫我阿宝。”
梁元敬怔了怔,垂首恭敬道:“是。”
“也别什么‘臣’不‘臣’的,听着别扭。”
“是。”
房中只有一张睡榻,梁元敬理所当然地让给了阿宝睡,还为她更换了全新的寝具,阿宝在一旁无所事事地看着,也不提醒他自己一个鬼魂,压根用不着睡觉。
梁元敬将一切都安置完后,便预备走出房门。
“站着,”阿宝将他叫住,“你干什么去?”
梁元敬一愣,说:“臣……我下去歇息。”
“去哪儿歇?”阿宝问道,“你家一共就三间厢房,一间你的,一间你仆人的,还有一间书房,你是想睡书房,还是想和你仆人挤一间房?”
梁元敬犹豫道:“余老那儿……”
阿宝打断他:“你有自己的房间不好好睡,跑去和他挤一张榻,你让人家怎么想你?”
梁元敬面上闪过一丝纠结,唇张了张,大概是想说自己去睡书房,但不等他开口,阿宝便不容拒绝地道:“就在这儿睡。”
梁元敬大惊失色,立刻矢口拒绝:“不,不行!这于礼不合。”
这个呆子!
阿宝快被他气死了,不对,她已经死了,那就是快被他气活了。
“我都死了!还能被你占便宜吗?还是说你怕我占你便宜?你跟一个鬼说于礼不合,信不信我揍你啊!”
“……”
就这样,在阿宝的暴力威胁下,梁元敬只能留在了自己的房内睡觉,只不过打死他他也不敢和阿宝睡一张榻,只在地上铺了铺盖,还在中间支了架屏风,屏风是他自己绘的,画的江上仙鹤图,云山苍苍,江水泱泱,两只仙鹤盘旋于天空,一只奋翅向前,一只曲颈回望。
月上中天,照得满室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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