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仍持续下着。
穆俐落甩掉猎刀上的血跡,用刀割开自己身上的衣服,取了一小块布,走上前来帮她包扎起手臂。
她并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凝视着他。
还好,他除了浑身湿透之外看起来是毫发无伤,跟他比起来,她头发凌乱、全身沾了泥水、有多处擦伤,左手臂被子弹擦过的伤口还渗着血。
然而,对她而言,这样的他却让她的心情更加复杂。
「穆,结束了,可以撤了。」
是梁禄的声音。俐栩回过头来,看见梁禄带着另一个人走来,梁禄也已经湿得彻底,他把两边的袖子随意捲起,露出结实的手臂,其中一隻手臂上还有着刺青。
梁禄先是看了眼穆跟俐栩,再瞥了旁边倒在地上昏厥的男人一眼,回头与跟随在后的人说着什么,那人垂下眼专心听完,便迅速调头回去。
见两人还无动于衷,梁禄抓了抓湿漉漉的头发,再次扬声:「走了。」
「如何,还动得了吗?你有办法自己走吗?」这句话是在问俐栩,但梁禄并没有看她,心不在焉的模样像是随口问问。
「可以。」
「现场我的部下会收拾,我们尽早彻吧。」话一说完,梁禄便头也不回地向前走了。
俐栩没有看身旁的穆,步伐缓慢地跟了上去。临走之际,她回头看了一眼刚才的地方,眼神复杂。
摇晃的车上,除了梁禄偶尔会以电话与部下通讯外,一度陷进沉默之中。他们三人共乘一辆车,梁禄坐在副座,俐栩跟穆则分别坐在后座的两边,负责驾驶的是梁禄那位沉默寡言的部下。
「你们……会如何处置那些人呢?」
俐栩出奇不意地打破了沉默,她的身上披上一件临时借来的乾外套,脸上的血色仍然还未完全恢復,声音也有些嘶哑。
「你这么问,是希望得到什么答案吗?」梁禄没有回头,慵懒地靠着椅背。
「不。」有别于身体的状态,俐栩无论是神情、语气都一贯平静,话语也有条有理:「只是想知道我们的落差在哪里而已。」
「那么,」他停顿了一下,「对达拉也的你来说,有什么,是你绝对不能接受的事吗?」
俐栩安静了一下,正要回答,他却一口打断她:
「好比──杀人?」
俐栩的话语戛然而止,少见的显得有些怔忡。
梁禄笑了一声,笑声在安静的车内回盪,他两手抱胸,漫不经心道:「这就怪了,明明据我所知──达拉也以前不也是个出草的部落?」
这回俐栩真的沉默下来。
她无法反驳,因为这的确是事实。一直到数十年前,达拉也的「出草」都还在进行。
既短暂的一笑后,梁禄的神情若有所思,车内再度安静下来,他瞄了眼后照镜,看见的是保持沉默的穆正望着窗外,神情深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着车窗外不断流逝的景色,俐栩回想起一段遥远的儿时记忆。
当时,那名已经有了相当年纪的男人揹着自己,在凹凸不平的山间前行,一步一步坚定的步伐,让年幼的她备感安心。
「俐栩──」那个男人沙哑的声音轻唤着她,她抬起头时,见到的是他眺望着远方道路的眼神,「这样的你,今后势必还是会遇到许多挑战吧。」
「爷爷?」
「但你要记得,无论如何,我都会支持你。」男人温柔地拍了拍她的手,「即使不惜一切,也要改变现在的环境──」
「希望你长大以后,在达拉也能够更加自在快乐。」
送她回来之后,穆很快又出了门。当屋内只剩下她一个人后,俐栩感觉到身体的疲倦很快涌了上来,于是她很快冲了澡,帮伤口简单上过药后,便早早入睡了。
这晚,俐栩再度做了那个梦。
放眼望去,视野朦胧,无法看清方向的浓雾中,很多双手朝她伸来,她想逃跑,但双脚却动弹不得。
「来吧,俐栩?卢文──」
同样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不断震动着耳膜,那些人唤着她的名字,伴随着尖锐的笑声。
「为我们祝祷吧──」
「卢文──」
「为我们祝祷,不……成为我们的祭品吧──」
声音突然间消失,迷雾散开,在她眼前出现的是,从达拉山顶望下去,已经陷进一片火海的达拉也街道,在燃烧不尽的炽热焚火间,无数人倒在血泊,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懊恼、悲伤、悔恨、痛苦……顿时间充斥在她的脑海里,是令她痛心不已的情绪。
即使明白这只是场梦,她也几乎要无法呼吸。
而同样的梦,在离开达拉也之前,她几乎每晚都会梦起。
本以为已经逐渐遥远了起来,但原来仍一直都在,始终缠绕在她的内心里。
俐栩辗转醒来的时候,天色才刚濛濛亮,她单手扶着刺痛的头坐了起来,一抬头第一眼就看见摆在一边桌上的短刀。就像在等待她似的,短刀静静躺在那里,在她稍微伸手就可以取得的位置。
她伸手拿起,握住刀柄时左手臂的伤口隐隐作痛,让她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她的动作稍微停顿片刻,便把刀收回衣袖的暗袋里。
门外没有半点动静,她轻手轻脚的下了床,打开门走出去,屋内没有其他人的气息,穆还没回来。
俐栩转身走回房间,在书桌前坐了下来。虽然身体还是很沉很疲倦,但她却感觉自己意外地清醒着。
决心不够的一直是她,她也,必须做出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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