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被镇压了多年的妖魔了许久未曾享受过这样的热闹与自由。
四处都是红绸喜烛,亮堂堂的,司命一走出来,就有妖魔上前醉醺醺地询问:“君上怎么出来了?洞房花烛夜啊。”
揶揄的笑声传来,司命微微笑起来,嘴角抿起的弧度,表面温柔的神态同斐孤一模一样。
“新娘子同我闹着,道你们在外头吵嚷,吵得她头疼。”司命瞥了瞥他们酒桌上的法器:“今日我大婚,你们还带着兵器,喝起兴来更是要惊扰新娘子,你们现下全部将法器撤了,好生喝酒。”
“君上可真疼美人。”
“遵命。”
众人不疑有他,纷纷撤了兵器,司命身后立刻有两名妖童上前领了法器退下。
那两名妖童乃是司命以红线化作的傀儡,抱着兵器退出主殿后便按照她的指令以生却符一镇。
法器与主人心意相通,妖魔们自然察觉了,纷纷变了脸色,正待上前询问,便见“斐孤”变了模样,是一身大红嫁衣的新娘子。
被困了多年的妖魔最厌恶的便是仙家神官,可眼前的神君身上全是他们魔君的血气,叫他们竟未认出。
他们心知有诈,纷纷化作原形就朝司命扑来。司命侧身躲过,将其一起引出魔宫,只待一举镇压。
众仙赶来之时便见魔宫已毁,尘土纷飞。司命一袭红衣,乘云御气,当道施威。本该牵系姻缘的红线倏然化作天罗地网将那些挣扎咆哮的妖魔紧紧缚住,那万千红线道道如针如雨,嵌进他们的血肉里,将那妖身魔躯勒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碧空如洗,云霞烁烁,那些妖魔的血纷纷落下,更比朝霞绚烂。
方从景灭幻境中挣脱出来的神官本欲上前助她一臂之力,却见司命毫不费力地将一众妖魔击入补渊,她持着长剑一挥,雷音阵阵,山崩石裂,长剑光华流转,片刻便令血海增光。
缘生忽然想起昨日他六神无主地问司命天上被困在幻境的神官怎么办。
外头全是魔物,九重天上的神官全部被景灭幻境所缚,天帝无能,早就躲于薰吴山不问世事。
缘生焦头烂额,甚至想要不要偷偷去西天求佛祖施救。
司命只是面色如常地道:“景灭幻相不过是梦境而已,不足为惧。”
“可是他们被困住了啊!”缘生十分焦急。
司命这才抬头看他,有些疑惑:“神君忘了?我是司命,也能司梦。”
司命不疾不徐地看着四周的魔物,缓声道:“今日便委屈那些神君们再忍忍,明日你持这月摄符布于各宫殿中,景灭幻境自破。”
缘生想,自己的记性是真不大好,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司命原来还司梦啊,那为何今日不破幻相,叫诸位神官一起抵挡邪魔?
看现下这般场景他便明白了,她何须神官相助,她一人便可肃清妖魔。
赤凛按司命所言破了缚神阵,同奚殷一起赶来之时,就见她踏风而立,持剑立于身前,闭目凝神,冷声喝道:“恨水,镇!”
万千妖魔如滔滔江河之中的被渔网困住的鱼,凛凛红线闪着金光,将他们不断拖往补渊深处。
那长剑随她令下如风一般飞速而去,刹那间地动山摇,尘埃滚滚,腥气浓重,补渊缓缓阖上,妖魔不甘地嘶吼着再度被囚进暗无天日之地。
在九重天上,司命太不起眼了,一个文官,又从来避世不出。虽然姿貌脱俗,然而清瑶神君美艳,梦窈神君娇婉,梨画神君俏丽,即便偶尔不经意提起司命也只余一句孤寒了。
此刻她一袭红衣猎猎,袍袖迎风飞展,乌发飞扬,比丹硃秾丽的红却只叫人觉得她更为冷清,冰雪之姿,不外如是。
没人会再把她身上的红衣视作嫁衣了。
那一身耀眼刺目如鲜血溅上的红,只会让人想到她今日是如何以一己之力荡平魔宫,横扫千军的。
缘生想:司命还是穿白好,这红衣以后还是别穿了,多吓人啊。
众仙怔在原地,司命却忽然从衣袖中摸出一根仙骨,随手朝补渊一扔,那仙骨刹那之间便化为齑粉随风而逝。
众仙大骇,那可是仙骨!是要遭受九九八十一道天雷才能生出的仙骨。
司命竟生生抽了斐孤的仙骨!
哪怕是令诸仙家闻之色变的诛仙台也不会比硬生生抽出仙骨来得痛苦。
斐孤的下场由此可知有多凄惨。
缘生吓得结巴:“那……那是斐孤的仙骨罢?”
赤凛哼笑一声,十分愉悦:“看来是了。”
“司命也太……”缘生虽然觉得斐孤攻上九重天强娶实在不对,但眼下见他仙骨被抽,同为神官也实是心有戚戚。
“司命怎会如此狠……果决?”缘生斟酌着措辞。
赤凛看他一眼,毫不意外:“你莫不是忘了,司命是妖修出身,真身乃是玄蟒。”
缘生敲敲脑袋:“怪不得,原来是蛇蝎美人啊。”
他话音刚落,赤凛同奚殷一齐朝他看来,眼神十分不善。
“我不是那个意思……”缘生声音变小,低下头不敢说话。
奚殷已朝她走去,司命缓缓收了剑,行动间青鬓旁那朵紫花坠落,回身便见奚殷担忧地望她。
司命这才想起她身上的喜服,摇身一变换回平日那身白衣,而那火红的嫁衣也如之前的仙骨一般,立时化作飞灰飘散而去。
“你还好吗?”奚殷开口问道,又望着补渊有些迟疑:“不彻底斩草除根吗?”
“罢了,万物有灵,姑且饶他们一命。”司命语气平平。
奚殷没说什么,同她一起转身往赤凛那边走去。
“你受伤了吗?”司命问道。
“并未。”其实奚殷仍是伤重。
“还说没有?你以一半神力镇压魔域,如今必定重伤。”她罕见地神色严肃,破天荒地皱眉斥他一句:“胡闹。”
“回去以后好生修养,我那儿有菩萨赠的万转丹。”
“好。”奚殷心中一软,忍住想看她的冲动,极力平静地望着前方。
司命已走到赤凛身前,同他客客气气地道谢:“这两日多谢殿下了。”
赤凛神色别扭,故作自然回了一句:“不必客气。”
而后司命便略颔首,干脆地腾云而去,赤凛还愣在原地嘴角微弯。
“殿下,醒醒!”缘生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生怕他又重蹈覆辙。
真的不能喜欢司命啊,难不成殿下想和斐孤一个下场?
缘生嘀嘀咕咕,还是被赤凛听见了。
他不赞同地道:“司命怎会如此待我?她不过只说过我几句,人好着呢。”
缘生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不是,殿下你忘了是谁叁千年前被司命说的差点气撅过去?
还是忘了司命殿的禁制又是因谁而设下的?
殿下,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我劝你死了这条心,我不想看到你被抽筋扒皮。
但缘生只能心里想想,还是不敢说出口。
赤凛忽又一叹:“罢了,水中月镜中花,勉强不得,走了。”
他潇洒一笑,转身腾云而去。神官们也各自散了,小声地讨论着今日之事,言语之间多有惊叹畏惧。
此后千年提及司命,更不要谈什么容貌之词了,想到的永远是那神钦鬼伏的魔宫一战。
司命啊,那可是个不能惹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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