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无涯愣了下,赶紧凑过去拍了拍他的背:“你这样是瞒不过女君的,就像女君疯的时候会影响这个世界一起发疯一样,修为越高、元神遭受负担就越容易产生更严重的后果,普通人可能只是做个噩梦,修士却很容易形成心魔……你这样忍着不解决,连躯体反应都这么明显,怎么会没有心魔?”
谢知寒止住干呕,他捂住胸腔,五脏都有点被扯痛的麻木感。但他知道这并不是什么伤。
他没有受伤,他只是恐惧……甚至不清楚恐惧的是孕育一个孩子,还是恐惧这种孕育不被允许。
他毕竟没有问过黎姑娘。两人也只是……只是上不得台面的关系。无论以哪一方的习俗来说,两人没有合籍为道侣举行大典、没有拜堂成亲洞房花烛,这不是一个可以正当培养后代的关系。
谢知寒的观念总是这么规矩。他为自己制定严苛的框架,将道德标准做成囚笼,第一反应总局限在“在道义上是否合理”。
用更直接点的话来说,他像个牵手就会为她守贞的圣人,被侵.犯后还会担忧自己的触碰会冒犯对方,这源于林云展封闭而单一的教导,因为这是剑尊的转世,便将他教成了一个众人心目中的“无念”的形象,他们确实做到了。
杜无涯忧心忡忡地看着他,而谢知寒只是服了点安神静心的药,就什么都没有再说了。
……
黎九如在八病观待了一阵子,直到玄凝真君卜算出轮回玉盘的方位,出乎意料的是,这件跟光阴书一样涉及时间、生死、轮回的法宝,居然就在魔域当中。
她和苍烛当即返回。
不仅是魔族,连苍烛都指挥着一群两尺半高的小鬼寻觅踪迹,偌大的魔域差点被整个翻过来,可还是没有找到。
黎翡最近觉得有点奇怪。
不止是因为找不到轮回玉盘,而是谢知寒好像有点躲着她。
黎九如一边想这事儿,一边心浮气躁地翻下属呈上来的玉书卷轴,无论是哪一方魔域的将领,都没能探测出消息,公仪璇连地下千丈的河底都去过了,灰头土脸地被裴还剑从河底拔/出来,依旧一无所获。
她合拢卷轴,叹了口气。
急是急不来的。
血巢之心融化在自己身体里,也不知道用血液代替能否成功。像这种关乎时间生死的法宝,必然会藏匿在一个很特殊的地方,慢慢寻找就是了……
黎翡抬起眼,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挽袖补字的谢知寒。
他最近在修补整理一套道法典籍,并非是术,只是一套清心明性、压制心魔的书册,这也是他在被抓来无妄殿之前未完成的几项事务之一。
黎翡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莫名感觉尾巴有点痒……她支着下颔,在心里数落自己:你看看,这就是恣意妄为的后果,每次一被他用手摸一摸就勾过去了,这哪儿成啊?谢知寒还是无念转世的,记仇,得记仇。
……长得明明一样,怎么看起来区别这么大啊。
黎翡的思绪越飘越远。
他脆弱一点也好,反抗起来也只是嘴硬,忍不住疼了就推她,压住尾巴不让她乱动,最后实在没办法就讨好地亲她,小心翼翼地贴上来,眼睛里还含着泪。
从前她还没觉得有谁脆弱得这么可爱呢……无念是怎么转世成这样的?
“你说我坏话,我是能听到的。”一双手搭在她身后的椅背上,声音却是响在脑海里的,跟幻听似的,“你有点喜欢他?”
“我只是在心里想,别偷窥我的脑子。”黎翡也直接用思绪跟他对话,“我以前还有点喜欢你呢。”
“……”无念低下头,贴在她的耳后道,“再说给我听一遍。”
“朋友的那种,”黎翡道,“我的好知己。”
她说这话时情绪很平和,没有丝毫失态。倒是无念动作微顿,身形又消去了。
他好像不爱听。
黎翡也不在意他爱不爱听,她伸手安抚了一下尾巴,在心中默默跟它道:“谢知寒躲着你两天了,你看不出来?他指定有事瞒着我。”
尾巴不会说话,尾巴蹭蹭她的手。
黎翡继续在心里自言自语:“他是不是知道我对那帮傀儡小人已经没什么杀意了,得想个办法再要挟他一下。人族怎么总是这样恃宠而骄,得到了宽容就想要偏爱……我是不会上你们人族的当的。什么冰凉凉的太阴之体,什么软软的怀抱,都是我修行路上的绊脚石……”
黎翡说着说着,心里就有点不高兴,冷哼了一声。一旁补字修书的谢知寒搁下笔,转头看了她一眼。
黎翡也盯着他,说:“别想从魔域逃走,我会把你抓回来强.奸你的。”
谢知寒:“……你是怎么……从看卷轴想到这里的?”
“你坐得太远了。”她道,“你不坐我怀里,应该就是想逃走吧。”
谢知寒:“……我倒是没……”
“逃也没有用。”黎翡顺着自己的思路脑补了下去。“你一个小小的化神修士,还想翻出我的手掌心?天下之大,却没有你的容身之地,除了老老实实待在无妄殿伺候我,还有谁敢收留你。”
说完,女君大人拍了拍身边的空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过来。”
谢道长:“……”
第52章 合理
谢知寒却没有起身过去, 他盯着黎翡垂落下来的尾巴。骨尾平平静静地低伏着,骨骼如玉,细腻精致, 如果不展现攻击性, 它看起来几乎没有什么杀伤力。
但谢知寒想起它的莽撞——也想起她落在身上微痛的齿痕。他必须忍住一切反抗的思绪, 封住喉舌, 将忍不住的痛和失控都咽进肚子里,才能从她的怀抱里活下来。可不管谢知寒多么惧怕这种疼痛,沉淀在他躯干里的毒素, 却总是让他违背自己意志地、纠缠地攀附过去。
像困在笼子里向她觅食的金丝雀。
谢知寒道:“我没想着要逃走,有时候我觉得你没病的时候,又总发现你想得太多,而且一意孤行地相信自己, 不讲道理。”
黎翡摩挲着玉书上的字迹,听得勾起了唇角:“你挑我的错啊?”
谢知寒道:“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他的胆子一向很大。黎翡示意他过来,谢知寒上前半步, 又停顿,说:“你别用尾巴缠着我。”
黎翡瞥了一眼骨尾,道:“我不用, 我就是抱抱你, 过来。”
事实证明, 信任什么都不能信任一只记仇的魔族。谢知寒怀着她那么点微弱但坚持的信任感,凑过去挨着她坐下——两人贴得有些近, 突破了男女大防和安全的社交距离,这种程度对于谢道长来说,已经算是投怀送抱了。
黎翡还是不满意, 她伸手搂住他的腰,把谢知寒抱坐在腿上。她高挑而矫健,身上的肌理匀称而有弹性,抱着他根本感觉不到重量。
黎翡低下头,头上的角似有若无地蹭了蹭他,上面漂亮的花纹璀璨耀目,扣着对方后腰的手也紧了紧,让谢知寒非常近地贴在怀里。
这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连挣脱的机会都没有。谢知寒认命地埋在她怀里,不管是之前孵化玄鸟的闭关、还是解决血巢同化的四十九天,他们都这样相拥得太多次了,久到让他足够适应,将魔族颇有压力的气息转化为一种安全感。
“你好像没什么精神,”黎翡捏着他的后颈,手绕过来抬起他的下颔,两人四目相对,“杜无涯没有治好你吗?”
“杜道友十分尽力。”谢知寒不想让她迁怒别人,“我没事的。”
他的视线跟黎翡撞了一刹,随后躲闪地抽离、移开。
黎翡道:“那你为什么躲我,一定要强迫你才肯乖一点吗?”
谢知寒喉结滚动,很难看出他是紧张还是抗拒,他垂下眼,感觉她极近的热气熨帖在肌肤上,每一根神经都被热意搅得紧绷,像是一团火烤着他的血管。
“不是……你明明有正事要做,我不在你眼前晃,这不是很好么。”
黎翡盯着他的脸。
她没想通谢知寒的心绪变化。无论是转世前还是转世后,这个人的心思都太细腻太复杂的,她热烈坦率,根本不和别人拐弯抹角。
黎翡只看了几息,随后就把他抱在怀里——冰凉、柔软——啊,好爽。就像是抱住了一个软乎乎的可以被捏来捏去的棉花团、一只毛绒绒但是很清爽的小猫咪,她的大脑里就算没有这些形容词,也感觉到了与之相同的感受。
谢知寒虽然清瘦,但跟魔化时一身骨甲的魔族比起来,软得实在不成样子了。她一边用力吸了一口,贴着太阴之体长长地呼吸,把热息扑落在他的耳根,一边抬头封住了他的唇。
“唔……”谢知寒攥住了她的衣襟,暗红的战袍在他手心里捏住褶皱,他下意识地眼眸睁大,然后又闭紧双眼,被魔气环绕得浑身发烧,像沉进温水里被搅来搅去似的,他好不容易抽出一口气,扯着她的袖子,“……就只是,只是亲一下。”
黎翡愉悦地眯起眼,满足地聆听着他的话,说:“谁告诉你的。”
“不要这样。”谢知寒伸手掰着她按在腰侧的手指,“放开我好不好,你不是还有事要做吗?”
黎翡道:“昏君是这样的。”
谢知寒被噎了一下,停顿后又道:“我确实不太舒服……”
“杜无涯果然——”
黎翡话音未落,谢知寒就立马拉住她的手,为了不牵连到杜道友,只得改口:“不是,他医术高明,人也很好。我其实……”
黎翡是故意这么说的,她眼含笑意地看着他,长长地“嗯”了一声,然后说:“还有什么借口?”
谢知寒闷不吭声,他冰凉白皙的耳根都烧起来了,难为情地转过头。
脱离了无念转世的滤镜之后,谢道长的反应就格外可爱了。黎翡知道自己有点儿喜欢谢知寒,占有、期待,本来就是喜爱的一种表现。她不确定这是什么程度的喜爱,只是顺着心意把他抱起来,走过几步摁倒在榻上,然后十分自然地用手贴着他的额头,拨开碎发,在微红的唇上碰了碰。
床帐被扯进去一大块,压在两人也不知道谁的手臂之下。
黎翡没想别的,她觉得谢知寒是自己的,她完完全全地占有对方,在他身上做什么事都不算过分。而且他这么仁慈宽宏,就算她凶一点,谢道长也总是为她找借口、总能原谅她的。
女君大人肆无忌惮地享受这种宽容隐忍。她忽视对方的低声恳求,将青衫上系得极为端庄的衣带扯断,然后尾巴不自觉地绕过去。
她的手被攥住了。
谢知寒按着她的手,陷落在这种危险怀抱里,难免会有些缺氧。他沉沉的呼吸,说:“黎九如……别这样,不行的……”
“为什么?”她问。
谢知寒还未回答,他的嘴巴就被封住占领了,口腔里被填满,一节坚硬的骨尾塞进去,又湿淋淋地掏出来,像一只手似的抵着他的下颔,在霜白的脸颊肌肤上轻蹭。
“咳咳……”他咳嗽了好几声,被击穿的防线和恐惧感混杂在一起,他吸了口气,道,“会……有孩子的。”
黎翡的手顿了一下。
她沉默地盯着谢知寒,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谢道长打掉她的手,恼羞成怒:“我说的是真的。”
黎翡琢磨了一下,道:“你是不是让无念给骗了啊。”
“不是,我知道他说得是真的,我有一种预感……真的会怀孕的。”他趁着黎翡愣神的功夫,把自己从她怀里抢救出来,靠在床榻的最内侧一角,按着胸口,有一种想吐但吐不出来的感觉,连带脏器都扯着抽痛。
他是个男修士,但他觉得自己会怀孕。
黎翡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目光望了他一会儿,凑过去:“你能不能再想个好一点的借口?”
在床头装死的小布偶爬了起来,他已经好久没跟黎九如对呛过了,这次实在忍无可忍,它笨拙地冲过去拉住黎翡的衣角,叫道:“小师叔是太阴之体,本来就容易跟主杀伐化炽火的体质结合,他每次都很难受的你懂不懂呀,小师叔这么说肯定是不想跟你那个了,不要欺负他啊!”
这笨蛋布偶平时不管用,但别说,在推波助澜这事上,它每次做的都格外有效果。
黎翡伸手把小布偶拎起来扔掉,扭头看着谢知寒:“你不想?”
谢知寒没回答。
“好。”黎翡道,“那就算了。”
她起身撩开床帐,抬腿就要走。谢知寒本来应该松口气,但他看了一眼黎翡的身影,不仅这口气没松下来,还一直堵在心口上,不仅恶心得要命,连胸口都涨涨的,不自觉地一眨眼,眼泪忽然掉下来了。
连谢知寒自己都愣了一下,他擦了下脸颊,不知道什么时候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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