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寒只能忍受。他的手下意识地抵挡着她,但只是碰到了黎翡身上的薄而坚硬的甲胄,暗红的轻甲战袍上印着繁复的纹路,衣袍上烙印着的魔纹让人很不适应,他挪了挪手,碰到一片更温热的地方。
黎翡低下头,看了一眼他的手。
谢知寒瞬间意识到自己碰到了她的胸口,手指立即蜷缩起来挪开,但居然没成功,黎翡毫不介意地又拥上去,像是大热天抱着一块冰似的,连尾巴都缠过来绕住他的腰。
谢知寒避之不及,无法跟她保持距离,像是浑身上下都让黎翡“使用”了一遍似的,把他当某种物件或者摆设来用,他感觉自己的发尾被撩开,她的气息轻而滚烫地撩过去。
她说:“以前……我就是这么被你诱惑到的。”
以前?谢知寒怔了一下:“什么?”
“你不记得。”黎翡略显烦恼地收紧了尾巴,“要不是看在你也是元阳之身,险些毁了多年修为的份上,这笔账我还没跟你好好算。”
谢知寒思绪停转。
剑尊跟她……跟她……那个……你们都这样了,还只是“知己”?
就在此刻,飞鸾青霄车突然减速,鸾鸟浮空,在车驾的正前方被人拦阻住。
“你这个魔头,居然敢掠走我小师叔,快把他放了!”
谢知寒瞬间听出这是他一位师侄的声音。蓬莱派早有打算,决计不会在这时候来拦黎翡的车驾,必是他得知此事,私自前来。
黎翡摁住他的肩,没让谢道长起身。她唇边笑意未减,但眼中已是一片幽暗,抬手打了个响指,飞鸾车车门大开,只隔着一层碧天青的珠帘。
“小师叔!”拦车之人是个年轻道修,青衣负剑,看起来外貌只有二十上下。
“你要是真心疼他,就不该来这一趟。”黎翡的手从肩膀滑过去,停到他的脖颈边,顺便封住了他的声音,后半句是对谢知寒说的,“你给我闭嘴。”
谢知寒拉住她的衣角,捂住喉咙咳嗽了几声,但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那年轻道修更为激动:“别碰我师叔!你这个女魔头!淫/魔!”
外界知道谢知寒是无念转世的人并不多,对黎翡派人掳走他的猜测也五花八门,众说纷纭。这个蓬莱弟子不知道在哪儿听了一耳朵,怒火冲天、义愤填膺地过来送死了。
黎翡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听笑了:“哦——蓬莱道子的滋味真不错啊,你来晚了。不过也好,这就送你下去跟林云展团聚。”
“你——”
可惜黎翡已经没有兴致跟他玩下去了。下一刻,刺骨的魔气从车驾内涌出,如浪潮般将年轻道修包裹,几乎眨眼间就要将他撕得粉碎,与此同时,半空中猛然裂开一条缝隙,发出一道沉沉的、蔓延无边的古寺钟鸣声。
周围的光线都扭曲了片刻,在魔气正中,那位道修已经不知所踪,原地只剩下一个年龄大约四五岁,穿着白色僧衣、额头上烙着佛印的一个小沙弥。
“阿弥陀佛。”小沙弥行礼道,“烂柯寺妙真见过女施主。”
“是你们透露了我的位置。”黎翡道,“让这个蠢货来送死,又把人救下,这是要试探我什么呢?”
小沙弥眨了眨眼,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请女施主放他一马。”
黎翡道:“你有这种面子?”
“剑尊阁下在忘尘海坐化,就是为了洗去尘寰,从此忘记一切。除了小僧和小僧的师父还有些办法之外,他人别无手段。”妙真嗓音稚嫩地道,他说完,又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小光头,“虽然小僧修炼时出了点岔子,现下是这个模样……但谢道长跟小僧是旧相识,我是不会害他的。”
……看起来就不怎么可靠。
“谢道长,别来无恙乎。”妙真朝着谢知寒行了个佛礼,“可还记得十年前流云峰上,与小僧辩经三日,不分胜负的往事?”
黎翡盯着他看了两眼,解除了对谢知寒的禁声。
谢知寒处境艰难,颇觉自己像她的提线木偶,只得无奈答:“记得。多谢佛子救我师侄,下次别利用他做这么危险的事了,上天有好生之德,黎姑娘可没有。”
黎翡扭头瞥了他一眼:“你有意见?”
谢知寒不看她,声音有点沙哑,表情不变地道:“我不敢有。”
作者有话要说: 明明很敢嘛小谢hhhh
还是想早上发布,还是老规矩早九吧~~
第7章 光阴
有妙真引路,飞鸾青霄车在十三魔域上空穿过一片金光,旋即越过千山万水,进入一片锦绣绵延的山川之间。
青鸾俯冲而下,一座山水间的寺庙浮现其中,云雾缭绕。上面的匾额刻着古朴无奇的“烂柯”二字,两边的对联为:钟声惊醒迷梦客,红尘笼住弈棋人。
寺内一片寂静,往来僧人脚步悄然。青鸾停下之后,妙真脚步微顿,转头道:“还请女施主进入正堂,菩萨已等候多时了。”
黎翡此前倒是跟烂柯寺的慧殊菩萨见过几面,只不过这位菩萨深居简出,少问世事,只在当初修补镇天神柱时出过力,平日里萍踪浪迹,连烂柯寺也不常住。
如今竟在寺中等候,想必也是为了黎翡破除封印的这件大事了。
黎翡看了谢知寒一眼。
妙真立刻道:“小僧会照顾好谢道长的。”
黎翡笑了一声,对着小和尚道:“你照顾他?”
妙真道:“菩萨说,无论女施主是如何想,都不会让谢道长一死了之的。既然如此,小僧自然好好保护道长,这也是菩萨的嘱托。”
黎翡伸手摸了一把小和尚的光头,在他手感不错的秃瓢上揉了一把,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唇边带着一丝轻微笑意地道:“说得好,小和尚,要是还有坏心的话,本座拆了你的庙。”
妙真闭上眼,双手合十,认真道:“小僧不敢。”
等到黎翡进入正堂、身影消失后,妙真才嗖地回过头,眼神活跃地打量了谢知寒片刻,忽然道:“阿弥陀佛,难为你被她抓走了,这真是活了好几千年的大前辈,让人好有压力。对了,你的眼睛怎么了?”
谢知寒神情不变,伸手摸了一下自己开始愈合的手指,道:“瞎了。”
妙真摇了摇头,童声童气地道:“说这话时开始往外冒寒气了哦,冻死人了,谢道长……到这边来。”
他因修炼出错,如今是个小孩子模样,可修为却是实打实的,跟谢知寒在道门正宗的地位相差仿佛。妙真引着他走过烂柯寺的石子路,将他带入一间幽闭的禅房当中,房间内寂静无声,只在蒲团正中放着一尊菩萨像,一本无字之书。
谢知寒清楚这是什么。
烂柯寺的时光之术乃是天下一绝,这本书就是这座佛寺、乃至于佛门的镇派之宝——光阴书。除了菩萨和住持之外,就只有眼前身为佛子的妙真才能动用,若非他们几人使用佛门妙法,其他人就算是翻开,也只是一本平平无奇的无字之书。
小和尚整了整白色袈裟,坐到谢知寒对面,蒲团柔软,四周静寂,恍惚间似响起隐约的滴水声。
在雨打芭蕉的细密水声之中,妙真道:“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转世之说。”
谢知寒沉默了片刻,道:“既然你有办法,那就让我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然这种无妄之灾,怎么能让人全然接受?”
妙真翻开了光阴书。
轰——
在书页纸张掀开的刹那,薄如蝉翼的纸页泛起密密麻麻的金光,仿佛有一声极为沉重的钟鸣在脑海中响起。
谢知寒被脑海中的巨响震得失去五感,他下意识的捂住额角,突然发现眼前的视觉恢复了,四周倏地从寂静的禅房,变为一片冰天雪地。
茫茫大雪,面前是一座被火光和烟尘掩埋的楼宇。在烟尘与大雪混合的气味当中,还掺杂着一丝浓郁的腥甜。他下意识地低头,见到怀里躺着一个年少的孩子。
一个年幼的、饱含青春的身体。她的胸口流淌着鲜血,大股大股地蔓延开来,染红了他身上的霜色道袍。
谢知寒几乎是瞬间就想起了黎翡说的那个人——被异种腐蚀、被他一剑斩杀的李福儿。他仓促地查看她的伤口,却被无力的手指扯住衣领,她吐出了一大口血,说的是:“救……救……”
救救你,是吗?
谢知寒的大脑几乎被这种低温冰封,就在此刻,眼前燃烧着的、尘灰四起的楼宇倒塌了,在断裂的房梁中,他见到了当年的黎翡。
她浑身是血地撑起身体。外表的伤口数不胜数,血迹蛰过她燃烧着紫色焰火的双眸,眼眶里的瞳仁完全烧成了火焰,魔族的羽翼残破不堪,但上面只有一种伤。
那就是被剑砍断的痕迹。
谢知寒喉咙发干,他放下了怀里的尸体,用一种自己也无法相信的冷静注视着她。他在心中默然地想着:把一切都告诉我吧。
然而他预想的对话没有到来。被逼出原型的黎翡瞬息间扑了上来,扯住他的肩膀掼到地上,两人在厚厚的雪地里滚了一周,她把他摁在身下,炽热的呼吸烫得人快要发抖。
这是无念剑尊。谢知寒想,这是他的记忆,他和她的爱恨,与我无关。
谢知寒操纵不了这具身体,只能依靠回想。而无念居然也没有开口,而是用手攥住了黎翡的手腕,他沉沉地吐息,被压制得几乎喘不过气,声音低哑地唤:“九如……”
黎九如扣住了他的喉咙,似乎是因为魔化的太久,她的理智濒临崩溃,失控地撕咬他的喉咙。
淅淅沥沥的流血声,被咬开、被吃掉的痛和恐惧,还有一种难以描述、不可理喻的献祭感,居然能同时出现在他的心中。她的牙齿险些咬碎他的喉骨,但却又被无念身上护体的剑光反震开一臂的距离。
她的骨翼狂躁地翕动,尾端的刺像是刀锋一样插进雪中。左眼的火焰熄灭了,露出玲珑剔透的颜色。
“为什么……”黎翡夹杂着叹息的尾音像是澌澌的雪落声。“为什么要……这么做。”
无念看着她道:“小福被异种腐蚀了。她也会变成那种无理智的怪物。”
黎翡扯了扯唇角:“要说没有理智,我才是你心里无理智的怪物。”
无念说:“你不一样,你还……”
“我不一样!”
她突如其来地提高声音,插进地面的骨刺拔了出来,覆雪的地面上皲裂出如蛛网的裂隙,裂缝咔嚓咔嚓地在雪下炸开,像是被撞碎出破碎纹路的瓷器。
“我有什么不一样!如果是这个理由,你早该杀的是我!”
在她身后,火光、烟尘、搅碎了一场纷纷扬扬的雪。她像是要杀了他,但她浑身的伤太多太重,脑海里混沌地收缩着,头痛得快要裂开,更何况——她的剑,还收在无念的身体里。
黎九如的脑海不断震动,像是有无数扭曲的丝线缠绕在了一起,混乱地勾连,残酷地绷紧,她响起一阵又一阵的耳鸣,胸口激烈地起伏着,里面仿佛回响着空荡荡的风声。
四周的魔气威慑力已经上升到了一个非常恐怖的地步。
无念擦了擦身上的血迹……实际上,他身上的血已经擦不干净了。当他再度被失控的黎翡接近时,居然用力地抱住了她,他将黎九如按在怀里,手中凝聚出一把冰雪似的长剑。
黎翡咬住了他的肩膀。
这世上可能没有第二个人愿意接近失控的魔族,何况是像黎翡这个级别的魔族。他的身体充分品尝到了利齿的味道,甚至恍惚之间,觉得自己会变成她的一道美味佳肴。
但不管怎样都好,他还是死死地摁住了她,那把冰雪长剑从后方穿过去,穿透了她的琵琶骨,一寸寸地冻结了她沸热的血液和神经。
黎翡脑海里的杂音瞬间一空,只剩下飘雪落下的细碎声响,还有他沉重的喘息。
她的喉咙干渴的要命,没有过多思考地在无念身上舔了一口血,然后突然低低地笑出了声:“怎么不把我也‘处理’掉?”
“你没有心。”无念说,“你不会死。”
“我没有心了……”黎翡笑了笑,“你没办法杀了我。”
无念只是沉默地抱紧了她,甚至让穿过她身体的剑锋扎伤了自己。
杀掉这种等级的魔族,就要刺穿她的心脏。但她的心脏早就被剖出来,放到镇天神柱之中。但同样的,没有心脏,她会慢慢变成一个失去理智的怪物,跟她杀过的无数异种妖魔变成同样的东西。
变成世人欲诛杀的罪孽之一。
“你没有必要想这些。”他说,“我们好不容易才解决异种腐蚀的源头,我不可能让它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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