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完,才想起黎素晚还是黎枝枝的堂姐,自觉失言,只好用一双杏眼歉然地望着她,正想说什么来补救,黎枝枝却仿佛没听出来似的,关切问道:“江姐姐没事吧?”
苏棠语松了一口气,摇摇头,道:“紫萸她……一向敏感,心思又重,爱钻牛角尖,这次没个三五天怕是想不通的。”
黎枝枝笑道:“看来苏姐姐很了解她呢。”
苏棠语点点头,解释道:“紫萸差不多是在我家长大的,我们虽然不是亲姐妹,但是和亲姐妹也没什么区别了。”
黎枝枝一哂,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江紫萸身上,心想,就算亲姐妹也还是两条心呢,更别说这脆弱的表姐妹了。
苏棠语没察觉到她的情绪,自言自语道:“不过后天就是游春宴了,紫萸一向喜欢热闹,我带她去转转,她应该就高兴了。”
她说着,又问黎枝枝:“那天你会去游春宴吗?”
“去呀,”黎枝枝笑了:“那么热闹的场面,我当然要去看一看。”
琼林苑的游春宴,正是她上辈子噩梦开始的地方,这次她又怎么能错过呢?
……
天色刚刚擦黑,正是黎府用晚膳的时候,下人恭敬地布菜,空气很安静,黎夫人拿着绢帕擦拭了唇角,一边对黎岑道:“老爷,后日琼林苑就开游春宴了,今儿个我碰见益国公夫人,向她讨了几张帖子。”
黎岑唔了一声,道:“你带着晚儿去便是。”
黎夫人问道:“行知呢?国子监应该也放了假的。”
黎岑便道:“他在家里温书,明年就要参加春闱了,哪能和从前一样清闲?”
“是明年又不是明天,”黎夫人耐心道:“老爷也太严苛了些,须知考取功名是大事,但结识人脉也是顶重要的啊。”
黎岑面露犹豫,黎夫人又笑着道:“行知平时里读书认真,哪里只差这一日?再说了,他如今年纪不小了,议亲的事也要提上日程,我心里倒是有几个人选,正好趁着游春宴上相看相看。”
闻言,黎岑果然松了口:“那便让行知去吧。”
黎素晚欢呼一声,对黎行知笑道:“我也要好好帮哥哥相看,一定要是既漂亮又聪明大气的女孩儿才配得上哥哥。”
黎夫人嗔怪道:“就你鬼主意多。”
黎行知无奈摇首,他忽然望了一眼安静的黎枝枝,对黎夫人道:“娘,也带枝枝去吧?”
空气倏然安静下来,黎素晚面上的笑意凝滞了一瞬,很快就恢复如常,状似无意地道:“可是游春宴上总免不了要吟诗作对,枝妹妹她……”
果不其然,黎岑皱起眉头,道:“枝枝这次就别去了吧,在府里待着。”
还没等黎素晚高兴,黎夫人却开口道:“让她去吧。”
这话一出,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身上,黎夫人一手拈着青瓷鱼尾勺,轻轻舀着清汤,姿态优雅,语气悠悠道:“她总要出去见人的,老爷还能把她拘在府里一辈子不成?”
黎岑表情仍旧不豫:“可是……”
“不过是吟诗作对嘛,”黎夫人笑道:“到时候让晚儿帮衬帮衬,我会从中周旋一二的。”
黎素晚瞬间就领会了她的意思,连忙笑道:“是啊爹,我帮着枝妹妹,不会叫她吃亏的,游春宴那么热闹,枝妹妹错过了多可惜啊。”
黎枝枝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怎么,心里总有些想笑,上辈子也是这样,黎夫人说服了黎岑,让她得以参加游春宴,那时黎枝枝还很天真,以为黎夫人终于愿意接受她,高兴了整整两日,以至于后来……
和上辈子一样,黎岑的耳根子软,黎夫人几乎没费什么口舌,他就同意黎枝枝去游春宴了。
黎枝枝放下筷子,对黎夫人露出一个笑,眸中透着恰到好处的感激和欢喜,十分乖巧地道:“谢谢夫人,我一定好好听话,不会给黎府丢脸的。”
黎行知有些吃惊地看过来,黎夫人喝汤的动作一顿,放下碗,用帕子拭唇,淡淡嗯了一声,道:“你知道就好。”
晚膳过后,黎枝枝正准备回疏月斋,半道却被黎行知叫住,她不解道:“大公子有事吗?”
“枝枝……”黎行知迟疑着问道:“你为什么那样称呼娘?”
黎枝枝恍然,反问道:“你不知道吗?”
闻言,黎行知有些茫然道:“知道什么?”
黎枝枝看着他,一时间没有说话,黎行知总觉得她那双漂亮的眸子里盛满了委屈和难过,让人心疼,他忍不住追问:“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黎枝枝只是摇头,勉强笑道:“其实不是什么大事……夫人也是为了我好。”
黎行知却不肯罢休:“既然不是大事,为何不肯告诉我?你若不说,我自己去问娘。”
说着作势要走,黎枝枝连忙拉住他的袖子,道:“别去,我告诉你就是了。”
她轻咬了咬下唇,小声道:“夫人之前说,让我对外人不要称自己是黎府的小姐,要说是表小姐……”
黎行知的眉头一下就皱起来,道:“为什么?这、这简直荒谬!”
黎枝枝便把那日黎夫人在明园门口说过的话告诉他,最后道:“要不是夫人说情,我恐怕还不能去学堂读书呢,我已经答应她了,以后就说自己是被黎府收养的。”
黎行知看她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个小傻子,道:“这种事你怎么能答应?”
黎枝枝茫然地眨了眨眼,道:“为什么不能?”
表小姐和小姐看起来只有一字之差,其中的意义却天差地别,显然黎枝枝并不明白,黎行知都有些急了,但见她眼神清澈无辜,一副不谙世事的天真模样,他的话一下子就梗在了喉头,竟说不出来了。
黎行知自是知道娘更喜欢晚儿,可他没想到对方会做到这个地步,她甚至不愿意让外人知道黎枝枝的真实身份,这未免有些过了。
黎行知心底悄然升起几分不满,明明黎枝枝也很好,聪敏乖巧,她虽然识字不多,但那并不是她的错,以她的聪颖程度,假以时日,她一定不会比晚儿差,为什么娘不肯给她机会?
“我去和娘说。”
黎行知说完就走,黎枝枝急忙拉住他,道:“不要!”
黎行知以为她不懂,耐着性子解释道:“你知道表小姐和嫡出小姐有多大的区别吗?这就说明你不是黎府的人,事事都要矮别人一头,最重要的是你以后议亲,恐怕也议不了什么好亲事,甚至还可能要给人做小。”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都沉了下去,神态中透出几分隐怒,道:“娘怎么能这么做呢?”
黎枝枝怔了一下,她眨巴着眼睛,呐呐道:“可是我已经答应夫人了呀。”
黎行知便道:“我现在去和娘说。”
黎枝枝却拉住他,摇首道:“不要去了,大公子,夫人会以为我跟你告了状呢,她会不高兴的。”
她说着,垂下眼帘,轻声道:“我不想让夫人生我的气。”
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委屈,黎行知心中愈发怜惜,他道:“你放心,我跟娘说的时候不会提起你的。”
说罢,不顾黎枝枝的劝阻,径自找黎夫人去了,望着少年的背影,黎枝枝收起满面的失落,眼底没有半点情绪,只轻轻勾了勾唇角,转身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以后不出意外,就是晚上十点更新啦。【出了意外当我没说hhh
【修】
第十七章
黎行知去了主院,黎夫人正在和下人说话,见他进来,笑着招手道:“行知来了,方才后厨做了一些金丝枣糕,还热乎着,娘正要派人给你送过去呢。”
黎行知入了座,看见桌几上果然放了一碟枣糕,香气扑鼻,黎夫人递给他一块,道:“你整日读书,实在辛苦,这几日瞧着似乎清减了不少。”
黎行知接过枣糕,吃了一口,道:“没有,娘不要太担心了,爹昨天还说我读书没用功。”
“你听他的做什么?”黎夫人嗔道:“也没见他当年考个状元回来,如今倒只会训你。”
母子二人说着话,黎夫人又随口吩咐下人:“这枣糕不错,给紫藤苑送一份去。”
那婢女领命要退出去,黎行知忽然叫住她,道:“给疏月斋也送一份吧。”
黎夫人一怔,倒是没说什么,只摆了摆手:“去吧,照少爷吩咐的做。”
“娘,”黎行知吃完枣糕,又喝了一口茶,才道:“我听说,你让枝枝对外人称自己是被收养的?”
黎夫人看向他,面上的笑意也随之淡了几分,道:“她倒是什么都跟你说,你们的关系几时变得这么要好了?”
黎行知忙补救道:“不是枝枝告诉我的,我自己猜的。”
“你还护着她,”黎夫人扫了儿子一眼,道:“不过也没事,你早晚是要知道的。”
黎行知心里微沉,道:“娘,为什么?”
黎夫人却道:“我这也是为了她好,你瞧这京师各家的嫡出小姐,名门贵女们,谁不是才貌双全,样样拔尖?就你妹妹这样的,背地里还要被人比较,分出个一二三四来,更何况黎枝枝?”
说到这里,黎夫人叹了一口气,道:“什么都不懂,未经雕琢,便将她捧到人前,任人评说,嚼舌根子,人言可畏,到时候什么难听的话都有,传到她耳中,她如何受得了?”
她说的虽然有几分道理,却不能让黎行知完全信服,他试图辩驳:“可是孩儿觉得枝枝很聪明……”
“她一个乡下长大的孩子,能有多聪明?”黎夫人打断他的话,又道:“你今日替她说话,可想过你的妹妹没有?”
黎行知怔住:“我……”
黎夫人没有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说,只是道:“倘若让黎枝枝做黎府的嫡出小姐,那晚儿的真实身份势必要暴露,整个京师人尽皆知,晚儿便会成为一个笑话,到那时候,她又该如何自处?你想过没有?”
黎行知一时间哑口无言,黎夫人摇首叹气道:“更何况你爹那人向来好面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已经是娘想得到最好的办法了。”
望着黎行知离去的背影,黎夫人若有所思道:“行知怎么忽然替那丫头说情?”
旁边的贴身婢女道:“少爷一向心软。”
黎夫人睇了她一眼,道:“怎么,我的心就很硬么?”
婢女急急跪下,惊慌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夫人恕罪。”
黎夫人捏着帕子,慢条斯理地喝茶,道:“我也并不是要怎么苛待她,只是心里着实过不去这个坎,不知怎么,瞧着她,并不觉得亲近,只当是个生人一般。”
婢女不敢接话,她也不在意,自顾自道:“都说亲生的血缘斩不断,我倒觉得晚儿才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生她那一日,有满天金霞,把整个屋子都映得金灿灿的,周岁那日有高人批命,说晚儿是天生的凤命,日后要嫁入帝王家,贵不可言,我的女儿合该是这样的。”
黎夫人把茶盏轻轻一放,淡淡道:“那接生婆说的话,就一定是真?只有老爷肯信罢了,左右多养一个人,吃不穷咱们黎府,但是想取代晚儿?她做梦。”
至于黎枝枝长得像她?天底下人有千千万,几个长得相似的,又有什么稀奇?
……
主院派人送了一碟枣糕来,可真是破天荒头一回,毕竟黎枝枝回黎府这么久了,黎夫人从未过问她的事情,除了上学堂那一次。
王婆子笑着对黎枝枝道:“这枣糕是后厨刚做出来的,小小姐,您瞧,夫人心里还是念着您的。”
黎枝枝拈起一块,确实还带着几分暖意,红枣的香气扑鼻,闻起来甜丝丝的,令人食指大动,她心中甚是稀奇,特意唤那送枣糕的下人过来问道:“是不是送错地方了?”
那人答道:“没有,奴婢听少爷吩咐的,送一碟来疏月斋。”
黎枝枝笑了笑,状似疑惑道:“咦?不是主院送来的么?”
那婢女不知她心中所想,老老实实道:“当时少爷在,夫人让送枣糕去紫藤苑,少爷便说让奴婢也送一碟来疏月斋。”
“原来如此,”黎枝枝将那枚枣糕放下,眉眼微弯,十分诚挚地道:“多谢你跑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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