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连洲的脸明显粗糙了许多,胡渣也没刮干净在禁林的数月并没有让他的双眼变得混沌,那双眼在暗处也黑得发亮。
槿棉被他一遍遍的抚摸着脸颊,竟一点都哭不出来。
“孩子呢?”槿棉久久从口中挤出几个字。
怀孕不足半年生下来的会是什么?槿棉脑子飘过这个念头,
孟连洲怔住了
“你最好不要去看。”
“我要去…”槿棉跳下床,走动的时候能明显感到下身的伤口在撕扯。
如果不是很深的伤口不是应该很快就回复了么……
孟连洲跟着她跑出去,“你要去哪里?”
“孩子在哪?———”
别院的守卫明显少了许多。
空旷的山谷,能回应她的只有风声。
槿棉的双脚踩在粗糙的碎石路上,鲜血淋漓。最后她扶着冰冷的石灯跪坐在路边,几日未进食,她的体力根本撑不住。
“孟雪河呢?其他人呢?”
“……他们在尽力隐藏这里的事。”
“什么事?”
孟连洲心疼的为她处理伤口,“你早产那日,忽然发发生了水灾,凤谷镇被淹了一半,低洼的村落被洪水冲走了。他们都说……是灾星降临。”
“呵……欲加之罪。”
“兄长的身体一下子健朗了许多,正在处理洪灾的事。”
“孩子,生下来便没了心跳。”孟连洲顿了顿继续说“蛊师已经在它身上缠上了咒文,我教遗传下来让死去之人往生的咒文,让十位僧人日夜为他祝祷。”
“在第三日的时候,他居然奇迹般的有了呼吸,而且皮肤也变得有了血色。”
“兄长听闻立即让人去给孩子喂奶水,解开咒文的时候,发现孩子的脐带短了一截,被它的身体吸收掉了。”
“……起死回生,这不是我经历过的事么?”怎么想都觉得这孩子不是普通的人类。
孟连洲沉默了。
槿棉推了推他的手让他继续说。
“时逢灾祸,哪里能找到有奶水的人。那个男人用血喂给了孩子。”
“孩子发出了第一声啼笑。”
“那蛊虫呢……”槿棉小声说道。
“或许已经不在你的身上了。”
好像是完成了一个任务。
她自由了?自由了么
本该死掉的婴儿,没有死。
本该死掉的自己,活下来了。
槿棉的身体因为虚弱开始发颤,孟连洲安抚着她。
“那孩子有天魔血统么?”
“不清楚,无法验证,要等孩子长大一些。我和兄长是从母亲的身体继承血统,会更强大。这孩子应该会更像你吧?”孟连洲的语气中满怀爱意。
不论是不是他的孩子他都会喜爱么?
如果我看到了我会喜爱它么?
不一会儿槿棉的双脚的伤口已经被孟连洲包扎好了,他将槿棉横抱了起来。
“孕育孩子很辛苦吧……我完全不知道你在那之后……”孟连洲好像在道歉,槿棉侧过头不去看他,她在与这个世界有了羁绊。
她的血脉,那又如何……她来自于更遥远的地方。回不去的地方。
“那我什么时候能去看孩子?”槿棉抬头看着孟连洲,他瘦削的脸轮廓精致,脖子颀长肩膀的角度很好看。
“不要去看。”
“为什么?”
“不为何。”
“你在骗我?瞒我什么?”
“教中还有人不知道我的事么?有什么可隐瞒的。”
“你就当这是个短暂的栖息地吧,眼下要重建凤鼓镇,那些长老已经无力内斗,众人都忙了数日未合眼。”
“你还要再受罚吗?”
“我会将功补过的。”孟连洲用鼻尖点了一下槿棉的脸。
两人刚踏入院门,月荷就奔向两人,“夫人、二公子你们终于回来了!”
月荷灰头土脸的,头发随意的挽起,几缕碎发遮住耳朵。
不知为何槿棉有些想哭,这么瘦弱的女孩子,一直在贴身照顾自己为自己考虑。
或许所有人都以为孩子只是早产,自己饮下药丸的事情,永远都是个秘密。
“月荷,孩子在哪?”槿棉问她。
“夫……夫人的孩子,小公子在被医者照料着,身体康健。”
“既身体康健为何要让医者照料?”
月荷收住一口气,她明显是对上了孟连洲的目光,说错了话。
“到底为什么!你们都瞒着我?”槿棉转头看着孟连洲,他的脸色变得阴沉无比。
“这个孩子……他的眼睛……但是四肢是健全的。”
“……”生下来是死婴,就算发育不全好像也没什么奇怪的,槿棉感到一阵寒意。
“如果是更严重的畸形或许早就被你们掐死了吧?”
“……你不必自责”
“我只觉得……悲哀。这样的孩子在我们的……罢了。”
失去了双眼,看不到肮脏的事物,似乎也不坏。
等等,那么其他的人,会接受这样的孩子,拥有那样东西么?
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会不会被……
槿棉不敢细想,毕竟她也是被选择的那个人。
不久后一群黑衣蛊师来到了别院,“我们来验证夫人体内蛊虫的生长情况,需要用一些你的血。”
“我现在,只是个普通人。”即使是这样无力的回应,对方还是用一根针顺着手臂扎入了半尺,能清晰的看到皮肤下有银针的轮廓。
银针好像用什么东西冷冻过,冰寒刺骨,不一会对方将长针抽出,放入一个泡着透明虫子的容器中,容器里瞬间充满了红色的血液。
血液很自然的进入透明虫子的身体,在虫子体内循环着。
“嘶……果然不在。
槿棉现在松了一口气,或许余生没有这个东西,也好。
谢明川体内的蛊是为了保护主人而存在的,媒介用的是心爱之人的血,他的心爱之人是谁,也许早被遗忘,但当槿棉的生命受到威胁他便会有强烈的冲动去守护她。
保护她的时候,他不再是刽子手,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他的心会难过会疼。
这次他感到她有危险,是在一个雪夜,他看到她满身是伤躺在血泊中,她的血落在白色的雪花中,像一朵朵梅花。
“你看我就像在看怪物?”槿棉和两人的矛盾终于爆发了,她不断把房内的东西砸到他们的身上。
“这个孩子根本不像人,所有人都看到了。”孟雪河捏住槿棉的手。
“但是它身上有很重要的东西。”孟连洲说。
“又是很重要的东西?所以他和我一样,只要有了那样东西就可以不被当做人了?”她冷笑,嘲笑自己的天真,从前她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和他像平凡夫妇一样,等待孩子的降生。
“我问你,这瓶药是你自愿喝的吗?”
“是。”
“为什么?”
“我不想要这个孩子,我就该把它掐死,你满意吗?”
“……”孟雪河摇摇头,“这孩子确实和我们没有半点血缘关系。”
“所以呢?你可以毫无罪恶感的活剖了它是么?”
“这不是我一人可做决定的。”
一些话比雪还要冷。
槿棉也冒着冬雪想冲去看一眼这个婴儿,浑身是伤走到了山脚,看到这个男人一身黑色的袍子。
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是来接自己的,他想用雪把一切都掩盖掉。
“那让我走吧,反正,我也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意义了。”
就好像做了一场噩梦。
“外面冷。”孟连洲拦住了她。
“冷吗?我觉得这里更冷。”
门外的人想拦住槿棉,孟雪河低声说“夫人想出去走走,不得阻拦。”
“就算婴儿能活下来,也终究无法成长为健全的人。”光是想象就难以接受,会成为伴随自己终生的痛苦。
她痛恨自己犯下的罪孽。痛恨自己是胆小鬼。
对啊,她现在只是普通人,这些毒只用一点点就能杀死自己了吧?
或许一切都走向了终点,一步两步三步,温热的血夹杂着飘雪,烙印在雪地中,孟连洲远远的跟着她,慢慢的脚印里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血迹,他追上前,在槿棉倒地的瞬间搂住了她。
“……阿洲,我想休息了。”
“不要。”他想捂住她的脸,血液从指缝中渗出来,她洁白的面容已经看不清。身体慢慢的失去知觉。
“你听我说,我们还有好多话没说……你不要,不要再这样抛下我。”
槿棉的头轻轻的靠在他的怀里。
此时她只想安静的睡去。
余下一人在雪中失魂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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