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度秋看着罗源两步并作一步地飞快奔来,及时后退两步,避免被他撞倒,笑着回:“是啊,罗先生,我说你怎么突然不见了,原来在楼上啊。”
罗源微微喘气,眼睛亮亮的,满脸激动:“嗯,不好意思,刚才有位警官找我。”
穆浩果然来这儿了。
虞度秋一歪脑袋:“是不是一个高高大大的?那是我带来的朋友,他找你爷爷有事。”
罗源立刻邀功:“我已经带你朋友去见我爷爷了,他们正在里头聊天呢,我爷爷说不方便让我听,我就出来了。”
虞度秋指了指自己:“能带我进去听吗?那件事也和我有关。”
“啊……”罗源的笑容一收,脸上显出迟疑。长辈在谈事情,小辈不去打扰是最基本的规矩。罗董事长是家中最德高望重的长辈,即便罗源深受爷爷宠爱,也不敢随随便便带人进去打扰。
虞度秋抬起手,很随意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拜托了。”
罗源的脸颊腾地一下红了,招架不住他的撩拨,害羞地扭头:“虞先生……”
虞度秋继续出卖色相,低头专注看着他的眼睛,面不改色地说鬼话:“你早点带我进去,我就早点办完事出来找你,然后我们再办其他事……你懂我意思吧?”
罗源飞快点头,小声说:“我带你去,但你可不能像上次那样喝醉了。”
虞度秋宠溺地微笑:“放心,我从来没喝醉过。”
罗源撒娇似地捶了他胸膛一下,嗔怪:“还好意思说,你十八岁出国派对那次,不就喝得酩酊大醉?还是我架着你回房间的呢……”
虞度秋的手顿住,像是听了个笑话,噗嗤笑出了声,眼底却没笑意:“胡说,是别人送我回房的,你编也编得像点儿。”
“我没有编啊!”罗源急了,“你当时走路都摇摇晃晃,我刚好经过,就被你一把抓了过去,进房之后你还亲了我脸呢,然后你就倒下昏睡了……”
虞度秋的手插进了兜里,身体站直了,冷眼瞧着他,语气中故意添上的暧昧荡然无存:“罗先生,其他事上你撒谎也就罢了,我不会计较,可你偏要挑这件事,那我可要较真了——你有证据吗?谁看见你送我回房了吗?”
罗源不明白眼前的男人怎么突然态度大变,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像尖刀似地锋利,仿佛要一片片割下他的皮肉,剖开他的心肺验个真伪。
他惊慌之下绞尽脑汁拼命回忆,可毕竟十年过去了,那会儿他也才不过十七八岁,被爷爷带去了派对,当时的虞度秋一出现就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压根没想到会被对方看上,被抱住的时候整个人都快乐得晕晕乎乎的,哪里还记得周围有没有人看见……
虞度秋见他半天蹦不出一个字来,不耐烦地绕过他:“行了,我就当你没说过这话,以后别撒谎——”
“……不……不对!有人看见了!”罗源一把攥住了正欲离去的虞度秋,焦急道,“可我不知道那人是谁……”
虞度秋扯下他的手:“够了,罗先生,再胡搅蛮缠就不体面了。”
可罗源怎么甘心被冤枉,再次攥住了他的衣角,急切地说:“我真没有撒谎,你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吗?那人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浑身又脏又臭,架着你从外边走进来,然后你才抓住了我……”
虞度秋的身子猛地一震,好似被霹雳击中一般,僵硬地缓缓转身,眉头微蹙,好似听见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眼中露出大片的疑惑和迷茫:“你说什么?”
罗源见他终于愿意听自己说话了,连忙边回忆边补充细节,试图让他相信自己:“那人一直喊你的名字,可你喝醉了根本不理他……哦对了!他还说什么医院……可能是你的医生家的孩子?”
罗源本来已经快忘了这回事,但此时此刻,他正站在当年的那条走廊上,熟悉的情景增强了回忆往事的能力,他越说思路越清晰,仿佛场景重现,那个奇怪的少年正站在他面前,抱着同样年少的虞度秋流泪——
“‘你忘了我吗?’他好像不停地问你这句话……其他的我也没听清,他哭得挺凶。”
不过虞度秋的情人多了去了,或许那会儿就欠下了风流债,那名少年是来讨债的。
罗源没往别的方面想,也没注意到面前男人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直到被虞度秋攥起衣领狠狠按在墙上。
“然后……然后呢?我做了什么?”
罗源后背撞疼了,正想发脾气,却诧异地发现,虞度秋的声音和手都在发抖。
他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害怕起来,结结巴巴地回:“我、我说了呀……你没理他,嫌他脏臭,正好我经过,你就抓住了我……我俩进了房间,那人也不走。你亲了我,发现他还跟着,特别生气,叫人来把他拖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后来去了哪儿……”
虞度秋终于松开了他,跌跌撞撞地后退,咚!地一声撞在对面的墙壁上,脸色骇然。
套房内。
穆浩手中的笔停顿在笔记本的纸面上,望着对面沙发上的老人,半晌才消化完这巨大的信息量,怔怔地说:“原来是这样……这可太让我意外了……”
罗茂今天七十大寿,换上了一身喜庆的深红唐装,冲这个认真记笔记的年轻警察笑笑:“别说你了,我当时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也是大吃一惊啊。”
穆浩合上笔记本,站起来诚恳地鞠了一躬:“非常感谢您的坦诚相告。不过……既然是保守多年的秘密,为什么现在又愿意告诉我了呢?”
罗茂抬手按了按,示意他坐下:“这不是一个秘密。”
穆浩露出困惑的表情。
“秘密,是不想被人发现的事情。而这件事,我们都很想公之于众,只是欠缺一个时机。”罗茂无奈地轻轻摊手,“那些年,裴先勇的权势太大了,即便友海心里确定是他干的,也拿他没办法。他的手下更是亡命之徒,若是知道有人目击了谋杀现场,一定会不择手段地杀死对方。”
“无奈之下,友海只能隐瞒那孩子的存在。但后来为何又将他送入福利院、故意让裴先勇的手下领养他,我也不清楚,据说是他自己要求的。我只不过是帮了我的荣誉顾问一个小小的忙而已,友海说已经没事了,可以告诉外人,我才告诉你。这应该不算知情不报吧,穆警官?”
穆浩点头:“您不必试探我,您既然敢告诉我自己参与了这件事,说明您确定那孩子没犯罪,我说的对吗?”
罗茂微愣,接着露出赞许的神色:“你看着像一根筋,没想到脑子还挺活络。没错,我一直有在关注那孩子,他能平安无事地活到现在,的确不容易啊……”
十分钟后,穆浩向老人恭恭敬敬地道了别,带着收获满满的笔记本走出了套房。
关上双开门,他心情复杂地握着门把,迟迟没松开。
他们完全做错了。
这段真相的叙述者,可以是任何人,唯独不该是柏朝。
这相当于不去审讯犯人,而去审讯受害人,逼迫对方回忆一遍自己的受害过程。
太残忍了,他们应该立刻终止原先的计划。
穆浩掏出手机,拨通了虞度秋的号码,心中祈祷着为时不晚,虞度秋尚未行动——
“滋……滋……”
隐约的震动声从身后传来。
穆浩诧异地回头,这才发现,他刚刚一直背对着的走廊上,有个人靠墙蜷缩着,头颅埋在双膝之间,手插在自己乱糟糟的银发里,一动不动。
“度秋?”穆浩试探着喊了声。
虞度秋没有任何反应。
穆浩挂了电话,慢慢走近,费劲地蹲下:“度秋,怎么了?”
他从没见过虞度秋这副样子。
之前在缅甸的时候,他卧病在床,不能动弹,只能安静地听着失去爱人的好友伤心地诉说心事。那时的虞度秋脸上是一种心死的痛苦,可为了顾全大局,撑起所有人的希望,仍然勉力地笑着、笔挺地站着,风度翩翩。
而此刻的虞度秋,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柔顺的头发被自己扯得一团糟,像是一个自暴自弃的醉鬼,失魂落魄倒在马路边上,不省人事。
“我有很重要的事跟你说,你先起来。”穆浩伸手扶他,“关于柏朝的,你应该想听吧?”
埋着脑袋的人听见这个名字,脊背一震,缓缓抬起了头。
他的眼睛通红,声音也哑得难以辨认:“……他不想让我知道……”
“……什么?”
“他怕我内疚……”虞度秋刚抬起的头再度倒下去,侧脸贴着膝盖,眼神涣散无措,嘴唇发白颤抖,“我怎么会忘了他呢……我明明……最想记起他了……”
作者有话说:
藏了很久的一把刀,先亮一半,小柏当初说派对初见故事的时候少爷就说了像编的,少爷的直觉一直都是对的,小柏以前从来没有得到过少爷的吻,所以他才那么喜欢吻少爷。夏洛特那次是他的初吻,所以他紧张得要死。他当时脏臭是因为被柏志明关禁闭受不了了撞破门逃出来的,结果少爷嫌弃他赶他走,所以后来他出现在少爷面前一直是干干净净的。
第143章
十八年前。
夜幕降临,市医院住院大楼儿科区的窗户,一扇扇地暗了。
走廊上传来值班护士与陪护家属路过的脚步声,刻意压低的交谈声,偶尔还能听见不知哪间病房传来的咳嗽。
电视机的音量调到了最低,病床上的孩子背靠抱枕,歪着脑袋,被温柔的台灯光哄睡了,手里仍握着遥控器。
“笃笃。”
窗台边传来几声轻响,像雨珠落在玻璃窗上,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但病床上的孩子睡得浅,对这道声音也极为敏感,听见第一声动静的瞬间就半睁开了眼,然后飞快地掀开护士刚给他盖好的被子,下床小跑到窗边,踮起脚,按下把手,打开了窗。
一阵凉爽的秋风灌进来,他小小的身躯打了个哆嗦。
“哥哥,你冷吗?”
声音从窗户右侧传来。
虞度秋探出脑袋,转头看过去——那人也正看着他。年纪与他差不多大,胆子却比他大得多,没有任何保护措施地坐在三层楼高的窗沿上,双脚悬空,神色淡定。
像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幽灵,轻飘飘地落在他的病房外。
几个月前,他第一次见到这位小“幽灵”,也是这般场景。
那天晚上,他做了噩梦,被某种奇怪的“哒哒”声吵醒,寻到源头来自窗外后,一身冷汗地攥紧了身上的被子。
外公安排了照顾他的人,他只需按下床头的呼唤铃,就会有人来帮他查看情况。
可他不喜欢那些监控他的人。
于是他自己鼓起勇气,蹑手蹑脚地来到了窗边。
一拉开窗帘,他差点儿吓晕过去——
窗户上方有双小孩的脚。
那双脚淘气地摇晃着,没穿鞋袜,脚底全是灰黑的脏东西,不知踩过哪儿。脚后跟轻敲在他的病房窗户上,所以发出“哒哒”的声音。
看敲击的频率……似乎是有意识的行为,应该是个活人。
虞度秋一开始以为是楼上病房的小孩顽皮,翻到窗户外来了。
他自从被警察救下,带到这家医院以来,还没见过别的小朋友。
怀揣着好奇与害怕,虞度秋慢慢打开了窗户:“喂……”
反倒是楼上的小孩被吓了一跳,惊慌失措地低头望向他。
四目相对的瞬间,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这肯定不是鬼怪,哪有长这么好看的鬼怪,童话书里的鬼怪都是舌头拖在外面、蓬头垢面的狰狞之相。
而楼上这位男孩的眼珠又黑又亮,鼻子又高又挺,轮廓清晰,与朦胧的夜色泾渭分明,即便从这个死亡角度来看,也称得上俊秀,放到他的小学里,一定每天都能收到很多女孩的零食投喂。
“你坐在那儿干什么?很危险的!”
男孩盯着他看了会儿,慢慢冷静了下来,然后抬起头,目光深远,瞭望着眼前的城市夜景,抬手指向远处的万家灯火,用一种大人般的成熟口吻对他说:“你看,虞度秋,每一点灯光都代表一家人……却没有一点属于我。”
年幼的虞度秋还不是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震惊于男孩居然能叫出他的名字,立刻就想到了某些童话故事里的幽灵会落到选中的孩子的窗户外,为他们带来好运或厄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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