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兵的消息一发出,出自舒县令君杜聿之手的进策立刻被送到明州知州与平南王手上。
信中先是大赞平南王此举为民除害,后又直接表明舒县会鼎力支持平寇之事,除了上报舒县粮仓之内可供军需之用的储粮,更明确计算近来因修水所增男丁人数,表明会开始就地训练这些男丁为民兵,准备替平南王死守这处关键地。
其背后的底气,不止是近月来调度得宜的粮储,还有上过战场,曾经手持烫金虎纹旗的两位武将也在舒县,能够练兵。
在平南王眼中看来,杜聿此举表面上是投诚,但意思很明显,粮草可以给,男丁只能留在舒县,治水工程必须继续,不能被征召到外地。
这于平南王而言并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崔浩的女婿想做出点政绩也没什么好奇怪,反正是早晚会回淮京当京官的过客。
可杜聿送到昌州的信多了一段,让平南王对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他在字里行间明示暗示,治水修田一旦完成,他有把握将舒县河道再扩大,届时还能接北边的春江与宁州相通,打通昌、宁二州。
宁州在台面上与平南王并无交集,实际上该处木材与瓷窑一直令他虎视耽耽……这该是从哪看出来了。但这是谁看出来的?杜聿?还是崔浩?
“……既然杜聿这么想治水邀功,也不是不能成全他,就当卖崔浩人情也行。”两颗玉珠不断让平南王玩转于掌上,他看着杜聿的信,对前方开口跪在地上的男人道:“你去舒县,替本王好好探探杜聿虚实,顺道查野犬人在何处,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跪着的男人恭敬应声后抬头,他的眉眼与平南王生得几乎一模一样。
冬日枯水期是工程最重要的时节,水低于三则,是最佳赶工良机。
可若想将人留住不让平南王征走,就得证明舒县能将他们训练成战力之一,不得不牺牲治水速度。
让阿叶与阿月这两个曾在军中经历多场战役的将领来练兵,是崔凝的主意。在杜聿与妻子商量时她毫不犹豫地提出了这个办法。毕竟易家军练兵向来严谨,交给她们才不会出错。
可这样一来,她的身边就会失去得力护卫。
崔凝知道丈夫的担忧,但她平时顶多来回县衙与绣堂两处,最远不过是到河堤处替杜聿送吃食,也不需要她俩随时护着。
虽然申屠允说过会将严慎留给她之类的话,可至今她仍然没见过严慎的身影。
倒也不是特别在意,毕竟只要申屠允能离她远一点,她就能安心了。
南方的冬天没有淮京那样冷,但崔凝依旧给丈夫准备厚衫,让他风大时可以披上。
冬日早晨凉寒,天未亮杜聿就得出门,往往会让妻子在被窝里继续睡不吵醒她。可崔凝偶尔也会早起,陪着他一路走到内院往县衙的门,夫妻亲昵地再说一会儿话之后再道别。
“这么冷,再回去睡一下?”看着崔凝揉着眼半睡半醒却仍要送自己出门的模样,杜聿有些舍不得。
崔凝点点头,用有些哑的声音说道:“今日夫君可要早点回来,我让厨房煮你爱吃的菜。”
“好。”杜聿怜惜地揉了揉落在妻子肩上的发丝,“回去睡吧。”
可在此时,守夜小厮匆匆跑到后院,见到杜聿立刻报道:“令君,外头位衣着华贵的公子要见您,不肯透露身份,只要我转告您……书房里有木鱼,说是这样讲,令君就知道他是谁了。”
书房里有木鱼?这是哪门子的暗号?还没完全清醒的崔凝迷迷糊糊这般想着。
可杜聿却神色一凛,“快将他请进内院,我在厅里等他,把他带进来之后替我传话到堤防处,告诉陈工头今日我午时后再过去。”
“是。”小厮又急忙跑走了。
“夫君,来的是谁呀?”崔凝纳闷,“不肯透露身份,神神秘秘的。”
杜聿看着崔凝,想到来者,心上突然有股奇怪的感觉。
“夫君?”崔凝疑惑地看着丈夫神情。
杜聿垂下眼道:“来的是宋瑾明。”
虽是冬日,院内树上仅存花枝而不见花,可那些摆放整齐的花盆与秋千架依然很有崔凝的风格。
也不是什么闺阁小姐了,做什么秋千架?
踏入院中的宋瑾明虽然念头很不屑,可嘴角还是浅浅扬了几分。
“公子,请。”
一进入厅内,看见杜聿的脸,宋瑾明方才的浅笑立刻消失无踪。
“宋翰林。”杜聿拱手行礼。
“杜令君。”宋瑾明予以回礼。
合格的礼仪遮档了很多尴尬,两个男人坐下的时候,神色都不太自然。
毕竟上回见面时,浑身湿透的宋瑾明紧紧抱着崔凝不肯放手,杜聿就算再迟钝也明白了怎么回事。
“请问宋翰林,可是淮京有什么消息?”杜聿清了喉咙后开口问道。
“平南王自请出兵平梧州之乱,届时两军交战,圣上将遣雍王领兵相助,我这马前卒是先来探虚实的。”宋瑾明也没想废话。
杜聿眼中微光一闪,“那么,宋翰林到舒县来,是想让我如何相助?”
“舒县河道通梧州庄、杨二县,往返只需一日,日常也多有商货往来可掩护,查探最是方便。这段期间,我想居住在此,好收集梧州情报。”
听到居住在此四字,杜聿不动声色,垂眸看了一眼宋瑾明腰间的玉佩。
“近来舒县也会送绣品渔货往来昌、信二州,可也需要帮忙打点?”
宋瑾明没有回答,只是伸手取过摆在眼前的那盏茶,缓缓啜饮。
原本选中舒县,为的就不只是探查梧州民乱,也为了方便刺探昌州平南王动静。杜聿这是明着想试探,淮京的意思是不是想收渔翁之利,趁乱连平南王一起对付。
那么,有没有必要一开始就让他知道太多呢?
“需要。”宋瑾明喝了两口茶,决定直接把杜聿拉入计划。
杜聿点头之后也没再开口,只是温和地盯着宋瑾明看,宋瑾明对他的视线感到有些烦躁。
“另外,我还有点私事要问问尊夫人。”宋瑾明语气很淡,目光却锐利,“可否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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