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视线落在会议桌末位慵懒垂首的年轻女人身上。
其余各初二老师依次看去。
对面正襟危坐的“灭绝师太”阮序秋推了推黑框眼镜,也顺势看她。
视线汇聚,应景明头皮发麻,片刻,放下交迭的双腿,优雅起身面对主席台,“主任说的是,不过我觉得老师只是引导者,学生自身的重视才是重中之重。”
“学生的重视也需要老师的引导。”灭绝师太悠悠发话。
像你一样强迫式的引导么?应景明在心里吐槽。
“没错,引导很重要,”借着这个话口,教导主任继续说,“听说,近来有老师在课余时间给学生看电影。这是好事,好的电影放松之余,还具有教育意义,引发学生的思考。诸如阿甘正传、放牛班的春天,都很不错,而不是,”她正颜厉色,“给学生看一些难登大雅之堂的、色情片!”
终于说到重点了。
没错,今天这个会议的主题是:关于应老师在课余时间给学生看“色情片”这件事的批评与警告。
应景明箭在弦上,伺机而动,教导主任却突然转了话锋,“这件事,性质十分严重,影响十分恶劣,但期中考试刚结束,我这里就不点名道姓了,各位老师引以为戒,不能再犯同样的低级错误。”
满腔的慷慨陈词被这么一句避重就轻的警告给堵了回去,应景明憋屈,很憋屈,更不服气,于是道:“主任,我有话要说。”
她没留话口,紧接着说:“首先,我给学生看的不是色情片,而是关于性的教育视频。性教育也是教育的一部分,学生正值青春期,旺盛的荷尔蒙分泌带来的性冲动也需要良好的引导。”
没人想到她会在教导主任模棱两可的官腔下,用如此离经叛道的发言直接点明话意。
众人看她,眼中露出异色。
教导主任的视线也越来越紧。已经是克制怒火的边缘,同样愤怒的阮序秋忍不住开口跟她对呛:“马上就初三了,他们应该以学习为重,何况现在网络这么发达,那些学生一个个人精似的,估计懂的比你还多,你觉得有必要浪费时间在性教育上么?”
说时,阮序秋郑重其事地盯着她,厚玻璃片下的眼神虽被反光朦胧,但是十分干脆直接,甚至带着点孩子气的倔强,像那种非要跟你理论的讨人厌的小孩,也像学校门口那只咬定食物就死不松口的小土狗。
应景明想起被那恶狗扑食的经历,心底刺燎燎得直烧,“怎么就浪费时间了!”她拔高声调,语气加重,“正因为要以学习为重,才更需要让他们正确认识性行为,避免在人生的重要阶段误入歧途!尤其是一些内敛的女孩子,心思都在学习上,什么都不懂,真碰到事情就迟了!”
“心思都在学习上难道不好么?恋爱还是性都不是她们这个年纪应该考虑的,你这个做老师的巴不得学生不谈恋爱?”
“引导!引导你懂么!她们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我总不能违背人类生理本能,拦着不让她们开吧!大禹治水都讲究个疏通,一直堵着堵着,在该恋爱的年纪学不会如何正确恋爱,结果就是等三十几岁别人都成家立业了,而她还跟个小孩似的,连爱是什么都不知道!光会指手画脚说没必要!”
“你!”阮序秋恼羞成怒,气得脸颊通红,“应景明!”
“怎样!”
“你真这么说?”学校附近餐厅,心理老师林绪之且期待且兴奋地看着她。
下午六点多,刚放学,餐厅里乌泱乌泱都是学生,各种吵杂的人声淹没了脑海里教导主任余音绕梁的怒喝。
应景明坐在二楼角落的位置,昏黄顶光打得两碗热气腾腾的拉面诱人异常。她啜了口汤底,搅了搅汤面,眼皮不抬一下,从喉头懒懒发出一个音节,“昂。”
“胆子可真够肥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教训校长的女儿。”林绪之夹了几根面条吹气,佩服之情溢于言表。
“谁让她打我小报告,”说到这里,压下去的气又反了上来,“都多大的人了,三十、”
“二十九。”
“二十九的人了,她竟然去主任那里打我的小报告,你说她幼不幼稚!”出师未捷身先死,期中考试刚过,才想着大展拳脚,就被反将了一军,还是这么低级的手段,应景明愤愤夹起一大口面条,“真的,我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
说完,囫囵塞进嘴里,口红蹭掉了一大半。
光鲜亮丽的人民教师在小餐馆拥挤的角落化悲愤为食欲的画面属实有些滑稽,林绪之没忍住笑出了声。
应景明:“?”
她强忍笑意,“你们两个在会上吵起来,周扒皮没饶过你们吧。”
“两千字检讨。”
“她也要?”
“她八百字。”应景明继续吃面。
“这波不亏啊。”
她明显快憋不住了。应景明不耐烦地给了她两个警告的眼神。
“不好意思,不过你不觉得你们挺像的么?”
“像什么?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
“你看啊,虽然你们两个一个‘软’,一个‘硬’,一个时序三秋,一个春和景明,但是你们都是各自族群的‘异端’。”
林绪之左右有节奏地点着筷子,并着重了“软硬”二字的读音,最后说完“异端”后,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应景明眉头微蹙。
“她,”林绪之夹起一粒敞壳露肉的花蛤,“一门心思全在成为高级教师上,不抽烟,不喝酒,不玩游戏,不蹦迪,还不社交,长这么大,甚至连恋爱也没谈过,更别说结婚生子了。在老一辈的眼里,不结婚生子就是异端,你看咱校长算开明了吧,还不是整天催着她相亲。”
应景明放下筷子,眉头紧皱。
“你也是。”林绪之放下花蛤,另外夹起一截触须,举到视线平齐,更是难以言喻地看着她笑,“你不也在违背你们族内施加的规则么?比如……”
她眼波潋滟,暧昧地冲着她上下打量。应景明知道她想说自己身为一个以人类女性精气为食的怪物,却过于洁身自好这件事。
“我跟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不是不能,是不想。”
“哦哟哟,真是好了不起,好有节操的章鱼。”
应景明不搭理她,一蹬筷子,埋头吃面。
虽然人类的食物对她而言没什么用,但是真好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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