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便有宫侍登门拜访。那人长了一张和气的圆脸,见她便笑:“参见公主殿下,下官是内务督办,受圣上调遣来此,协助殿下运营冶铁之务。来前圣上嘱咐,给下官什么职务,什么任务,全凭殿下安排。”
前桥哭笑不得,女皇真是雷厉风行。昨天庭议上那么多事,还不忘往她这里派人。
“怎么称呼?”
“不敢,贱名佟着。”
前桥点头道:“行嘞,佟纪委。”
佟着显然愣了愣:“纪委……是何职?”
前桥嘿道:“我随口一说。我正好要去京郊,你陪我走一趟,路上我想一想,给你安排个什么职务。”
叫上府中成璧、宁生随行,与佟着共乘。途中见街道张灯结彩,行人如织,比平时热闹万分,前桥奇道:“是要过什么节了?”
成璧道:“不是节日,是荆兴联姻吉日。”
前桥差点以头触柱:“这几天太忙,我竟然把他们婚事都忘干净了!是哪天来着?”
“明日。”
啊,时间过得这么快啊!前桥掀开一角轿帘,依依不舍地看着布置一新的街景,叹道:“这才叫‘普天同庆’呢,你看大家多开心。”
成璧道:“圣上为这场婚事大赦天下,减税一年。”
“啊?这么好啊。”前桥想了想道,“不行,咱们也得有所表示才行。”
成璧拿眼觑着她,状似礼貌问道:“殿下想如何表示?”
前桥假装没听懂他的言外之意,道:“当然是放假啊!让我们的员工也能同沐盛会,这就叫人文关怀。”
佟着听了,眼睛倏忽一亮,拜服道:“殿下竟有如此胸怀,令下官耳目一新。”
当着佟着的面,成璧是相当给前桥面子的,并不和她抬杠。她对佟着得意道:“都是基本操作。一会儿让宁生带你去我厂子里转转,你也帮忙提提建议。”
“下官才疏学浅,怎比得上公主决策英明?提建议是万万不敢的。”
前桥道:“你可别谦虚啊,既然都到了管理层,就是我们的智囊团之一了。你不敢直言,我还要批评你呢。”
佟着一时间摸不清她的脾气,只能顺着话头连声称是,待马车停了,跟在前桥等人身后步入冶铁厂,发现场地虽然有限,设备也不齐全,但各方井井有条,不同职业分工合作,众人干劲十足。
前桥对大家表现也十分满意,找来陆阳吩咐几句,他便拿起一个铜锤,对着一面紫黑色的大锣钹敲了几下。
这东西原本也是众人交上来的“作品”之一,别看形貌甚是粗陋,声音却出奇地大,刚好能盖过高炉和锤铁的噪声。听了锣响,大家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围过来,看到前桥山呼千岁。
前桥道:“我来是为宣布个事儿,大家初次工作颇有成效,就连陛下也夸赞你们做出了成绩,特意指派一位内务大官协助我们。以后我们有什么物质需求、精神需求,都可以跟这位佟内务提。”
大家听说佟着是个宫中来的大官,还能给资助,也不管具体是啥官,一律高呼“佟大老爷”,把佟着吓个够呛。
“只是为陛下做事的差使,‘大老爷’一名可担不起,还请公主殿下赐个职位吧。”
看到佟着略有求助的目光,前桥寻思道:“什么职位呢……不然,你当我们的‘指导员’吧?”
“指导?这怎么敢当,”佟着慌道,“下官来此处是辅助公主,公主才是指导,下官仅仅起辅导之用。”
“那你的意思是……辅导员?”
“谢殿下赐职!”
好家伙,从首长到做学生工作,降了多少级,还谢呢。
“那就……佟导员吧。第二个事儿是,这不明天就是两国联姻的吉日吗?我决定给大家放三天假。”
众人听罢,欢呼声此起彼伏。乐仪却不知从哪打着呵欠走出人群,意兴阑珊道:“呵,你是大方了,还在炉里烧着的东西怎么办?高炉断火三日,再重新烧起来,还要一段时间呢,别忘了你定的生产任务。”
前桥挠挠后脑勺,是这个理没错,可话都说出去了,总不能反悔吧?人群中也有人小声议论,有人想趁着放假回家看看,有人压根不想凑热闹,就想继续生产。
于是前桥灵光一现:“那就这样,考虑到我们近期仍然有生产任务,不如自行选择放假与否,如果有人自愿加班,可享双倍时薪。”
大家闻言七嘴八舌讨论起来,前桥干脆让他们自行纠结:“有加班意向的找陆阳主任报名哈,仅限今晚。”
佟着跟在匆匆离开的前桥身后,忙不迭赞道:“殿下用人之术果然非同凡响,不知下官可否询问众人的看法?”
“去吧去吧,了解员工心理状态,的确是你辅导员的职责之一。”
佟着面容一肃:“下官定不辱使命!”
看他拿鸡毛当令箭的样子,前桥鼓励地点点头。
辅导员,他没准儿以为自己是二把手呢。等他熟悉熟悉这里的情况,再狠宰他一笔。
——
2.Qamp;A时间
佟辅导员:“请问你听了公主的安排,想放假还是想自愿加班呢?”
铁匠A:“放假啊!俺不爱凑热闹,但想回家看看,前两天俺家遭灾了,虽然公主已差官人送去补贴,但俺娃儿和老娘也不知好不好。”
佟辅导员:“即使有双倍时薪,也不加班吗?”
铁匠A:“哎,钱不愁赚,俺娘可别有事儿啊!”
……
铁匠B:“加班,当然是加班!”
佟辅导员:“难得盛会,你不想休息吗?”
铁匠B:“盛会是难得,可双薪更难得啊!我从外县还不容易进京一趟,加班三天,能比别人多挣半个月的口粮呢!我都想好了,再奋斗四十年,就在京郊买个小宅子,找个俊俏后生过日子。傻子才去看什么焰火,那玩意能吃吗?能用吗?”
佟辅导员呵呵笑道:“你考虑得倒是实在。”
铁匠B:“可不是嘛?加班,是我们的福报啊!”
……
某宣传部部长:“毋庸置疑,定然是放假!”
佟辅导员:“哦?你要去逛街吗?”
某宣传部部长:“听闻今晚还有焰火、游船、灯会,热闹非凡,等我回来,要写一篇《记荆都夜游》,呈与公主殿下。”
佟辅导员:“呦,你还会写日记?”
“什么日记?正经人谁写日记啊?”宣传部部长嫌弃皱眉道:“我主攻的是赋。哎,周围没有一个文化人,真寂寞啊。应该写篇《征文士说》,好好谈谈普及文化教育的重要性。”
佟辅导员无语:“怎么文体还有鄙视链啊?”
……
佟辅导员:“请问……”
某使奴:“公主去哪我奴哪。”
佟辅导员汗:“我还没问呢……”
某使奴:“问就是公主去哪我奴哪……但公主已很久不私下见奴了。”
佟辅导员:“咳咳,你是公主府上的公子啊?”
某使奴失魂落魄道:“为何公主不正眼看奴了?是奴身材不够好,还是没有陆阳会干活?”
佟辅导员:“这……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某使奴:“您是宫侍吧?难怪您不懂。能如宁公子一般侍奉床笫,就是奴毕生所愿。”
佟辅导员咳嗽:“我、我去换个人问吧……”
佟指导员一边物色新的采访对象,一边暗自感慨:公主殿下真是筚路蓝缕,令人心酸,否则怎么把府中使奴也安排过来干活了?
——
3.
话分两头,“令人心酸”的前桥正在议事厅兴致勃勃地准备观礼之行,着成璧规划好路线,派人去订下离着焰火会最近的酒楼包间,邀请乐仪一同前往。
乐仪似笑非笑地看她:“去可以,你别给我上演‘一醉解千愁’,怪丢人的。要是想哭,还是回府哭吧。”
“哭什么呀我!”前桥急得跺脚,“我就想凑个热闹!”
“那成。估计京中贵戚来得不少,难免会碰到熟人,我得回行宫换身衣服,别丢了南郡的脸面。”
衣服不好看就丢脸面,这是咋说的?前桥还没等表示不屑,成璧便对宁生道:“那我们也回府准备一番。”
“啊?不就逛个街嘛,有必要吗?”
见所有人皆是一副“得之则生,弗得则死”的表情,前桥明白这恐怕又是荆国特有民俗,于是闭了嘴。
佟指导员还在问这问那,前桥就远远跟他打了个招呼,安排好接下来的工作,带着几人回到府里。
梁穹只一听她要去观焰火,便着人为她梳妆,还挑出一套较为隆重华贵的衣饰,看得前桥哭笑不得:“怎么像我要结婚一样……”
就连平日一向节俭的成璧都煞有介事地盛装起来,梁穹微笑道:“每逢盛会打扮一新,贵族竞相攀比,已成荆国风气。况且今日还是二皇子婚事,不知多少人盯着公主府看,我们自然要撑起门面。”
前桥微微呆住,原来是这样啊……俗话怎么说来着?输人不输阵?不过如此一想,心里有些甜蜜。他们虽然对自己从前的言行有微词,可关键时刻还是会站在她身后。
离着焰火会还有一段时间,不知哪里的商铺已经为招揽生意,请来鼓乐热热闹闹地吹奏起来,声音远远地飘到公主府中,把前桥听得心向往之。
“现在就出发吧!”
梁穹无奈道:“还有两个时辰呢,这么早出发做什么?”
“不看焰火,还能看别的啊!”前桥拉着梁穹撒娇,又注意到他的确还有未处理完的事务,便对成璧道,“那我们先去嘛,现在外面好热闹啊!”
梁穹拗不过她,只好答应:“好吧,桃蕊也随殿下一起,相互可有个照应。”
桃蕊开心地道了声是,动作利落拾掇一番,就随着前桥与成璧出门。预定好的酒楼下还没有其他轿辇到来,小二看见辇帘上织的纹样,马上跑回去,带来掌柜相迎。
“小人拜见殿下,您要的雅间已经备好,窗口正对着焰火会,周围不设座,既热闹又清净。”
前桥满意地点头,心道特权阶级可真该死,黄金地段设专座还画警戒线。上了二楼,果然宽敞,对面同样位置早已人满为患,只有她这处一派清净。
叫掌柜上茶和点心,三人坐在二楼看街景。
随着太阳渐渐西落,一个个轿辇来到附近酒楼停下。楼下大厅喧闹声起,四处已是人满为患。焰火会尚未开始,舞狮和请神队伍已经集结完毕,沿着长街由东向西游行起来,配合着叫卖声和游人的喧闹,京都繁华尽现眼中。
“小姐您看,是兴国观礼团!”
桃蕊眼尖,手指着队伍中某处叫起来。前桥顺着方向看去,请神队伍后的确有几方花车,几位异乡打扮的男子坐在花车之中,冲周围摆手致意。
前桥有点紧张,问桃蕊道:“……哪个是二皇子?”
桃蕊无奈:“二皇子岂会在这里?今夜参与游行的不会是重要人物,明日的婚礼才是重头戏嘛!”
哦对。人群这么乱,万一混入刺客,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边在做什么呢?”前桥看着对面酒楼出现轻微骚动,不一会儿,几个窗口处都挂上了形色各异的花灯。仔细一看,原是对街正有灯火贩叫卖。
见游行队伍络绎不绝,前桥失落道:“怕是一时半会儿过不来我们这边啦。”
“是啊……不要紧,小姐,您若是想要,奴跑过去给您买。”
前桥瞅着摩肩接踵的人群,又看看身材纤细的桃蕊:“啊,就你?你能被挤扁了吧?”
桃蕊便说不要把她看扁了,却听成璧道:“我去吧。我去后面人少的街角,轻功跳过去,来回不过一柱香的时间。”
“江公子真有办法!”桃蕊闻言兴奋道,“奴会保护好小姐的。”
成璧便对前桥点点头,从酒楼后街口出去。隔壁没有被肃场的酒楼二层已坐满了人,竟然有人别出心裁,爬到酒楼外的栏杆上坐着。桃蕊伸脖子一望,咋舌道:“这男子真有办法,也不怕掉下去。”
前桥也向那边看,说来那人很是古怪,太阳都快下山了,他还戴着个黑色幕离,就跟大晚上戴墨镜似的。
“捂这么严实,能看清楚吗?”
“奴也不知,还是离远点吧,这人怪怪的。”
两人话音刚落,一声悠长的哨声响起,焰花已经从空中炸开。绮丽焰火花团锦簇,人群睹之欢呼四起。前桥和桃蕊又被吸引视线,随着炫目烟花拍手叫好。
街边人群中也有百姓拿着自制花火球燃放,虽然简陋了些,也可听个响儿热闹热闹。就在此时,隔壁酒楼二楼平台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桃蕊将脖子探出窗外一看,顿时惊了,对前桥道:
“好像是有个花火球崩到二楼炸开了。”
三无烟花果然不靠谱啊,前桥拉着桃蕊躲到里面:“离远点离远点,别崩着咱!”
隔壁的骚动尚未停止,似乎有人往窗外躲避。那个头戴幕离、原本坐在栏杆上之人被推挤到更外面,转眼要失去立足之地,可一下秒转头,却见旁边一向拥挤的临街窗口竟然无人,索性长腿一迈,越过护栏跳到这头。
等他于窗口站定,回头瞥见包厢内有人影,随意拱手作揖道:“唐突了,暂借下窗口。”
“你不得在此站着,这里已被我家小姐包了。”桃蕊对那不速之客下令驱逐,对方却抱着手臂轻轻一哼:“我又不往里去,就在窗外,不碍你们的事。”
“罢了,让他在那待着吧。”前桥看他离得远,隔壁又乱作一团,也算善心大发,暂时借他一个落脚处。
可那人听了她讲话,突然转过身来,双眸透过幕离直盯在前桥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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