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下着雨的山间小道上狂飆无非是玩命举动,然而这名脸上长满凌乱鬍渣,因长期从事劳动工作,心烦意乱的中年男性,仍以有力的臂膀紧抓住方向盘,在完全没有减速的状态下,持续穿越树林。
这条路是当地人才知道,仅能让一辆车通行,隐藏在树林中的捷径;只要透过这条捷径,就能省下绕行主干道的时间,更快到达市区。
此小径男人早已走过数百次,可说是在他幼时还未有车辆甚至是任何代步工具前,就常藉此往返住家与市区。
即使之后土地和干道开拓后,他依然还是觉得长年所走的这条小路才是既好走又省时的。
至于相对危险这件事,自然就以经验和反应应对,也算是遵循自父亲、祖父过去几代传承下来的传统吧?
即使当地政府几年前禁止了车辆驶入这条存在土石流风险且蜿蜒的山道,但当地人仍会心存侥倖,所以走这条路的人几乎都是当地居民。
而此时这辆卡车的驾驶正是长期贪图方便的当地居民;只是,基于时间窘迫之际,也只能无视危险进入这条路。
雨刷挣扎般的不停除掉雨幕,车头灯在土石路面上跳动着,卡车数次差点打滑,但都被驾驶的精湛技术给化解了,就算他须将注意力完全放在车辆行驶上。
然而他还是会不时转头望向副驾驶座上,正整张脸痛苦的皱在一起,捲曲起身子的青年。
青年是驾驶的二儿子,也是他为何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选择开上危险山道的原因。
他的儿子就快死去了。
他深知这一点,身为父亲的他是再清楚不过了。
前面有提到男子已靠着这条捷径往返住家与市区无数次,其中不少缘由正是为了带长期被病痛缠身的儿子前往医院的缘故。
只是,这一次他心里有底了,心烦意乱不过是他身为人类同时间展现在神情上的其中一种情绪,他早在这之前不知流下了几次眼泪
他的儿子命不久矣,不只他知道,他的妻子也早就知道这点了,从首次出现病症以来,已经经过两年了。
这期间,无数的祈祷、对神灵的乞求,始终无法改变儿子随时间流逝,生命将迎来终结的结局。年纪轻轻的他,竟然得受命运无情的捉弄。
他们儿子的病,据中央直属管辖医院的主治医生所说,是至今未曾被发现的首例。
这样的说法,当下带给男子与妻子始料未及的茫然,久久未有实感。
所谓的首例意味着什么不难理解,也正因为如此,绝望感才更加强烈。
而之后,他们也只能遵循医师的疗程与定期回诊配合药物,控制早被视为不治之症的科罗辛,根据医生所提供的资讯,目前似乎正在对此找出能对症下药的作为,其实已经投入新型药物的研究。
而此项新型药物将会从一支现今已经普及,距今两年前才普及到全世界,并成功拯救全人类的疫苗中获取成份。
因其儿之病虽为前所未见的国内首例,但判定应该与五年前造成全球大流行的那项疾病有关。
医生口中所指疫苗,正是为了因应该病,所研发出来的最后一支有效疫苗,至此让全世界人类达到免疫,脱离感染该病风险的疫苗。
回想着儿子染病后的种种,男子疾驶过程中逐渐產生消极想法,產生寻求两人一起解脱的危险念头,然而这时一道巨响自空中传来。
男子很快就在树林上方找到巨响来源,随即目击一架巨型铁鸟在高空燃烧起火,那是一架客机。
见到这突如其来的画面,使他差点忘记专注在开车这件事上。
只不过,接下来的情况更是令他始料未及的。
只见那道于空中出现的光辉,在迅速翻滚几次后,终于无力挣扎的急速下落,伴随机械运转的巨大嗡鸣。
男子根据飞机坠落角度,试图预测那东西即将坠毁的位置。
然而,却没想到,会是在自己前方不远处。
转眼之间,支离破碎的客机朝他飞来,随即撞击地面的剧烈衝击掀起道路与车辆,而在他受撞击昏迷前所见的最后一幕,是一团火球再次迎面而来。
打在脸上的雨水带来的冰凉使男子从昏迷中甦醒,然后全身各处传来疼痛。
他不知道哪里受伤甚至可能骨折了,但自己尚能从地面翻身。
这过程他只看到自己其中一隻裤管沾满鲜血,双手皆有擦伤,嘴角甚至能尝到自额头流下的鲜血腥味。
等等!这里是哪里?
不,从一开始他醒来就不对劲了。因为自己是被雨水打在脸上的触感惊醒的。
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早于方才衝击中被拋出车外的事实。
「宇希?宇希,你在哪里?」
但男人对于自己的状况并不在意,卡车歷经刚才的衝击肯定是整辆翻覆了,以目前身处树林中来判断,应该是和飞机落入山谷了吧?
刚才那个东西,无疑是一架客机。
一架提前在半空中爆炸,解体后迅速撞向地面的飞机。
以那样向下的角度来看,卡车肯定在机身与地面撞击后被波及弹飞,随着一同滑落至山下了吧?
所以现在他得朝更下面的位置做搜寻吗?不,他得先打电话报警才行,因为自己终究见证了飞机坠毁的灾难。
男人吃力地爬起身来并取出手机,手机萤幕光芒照亮昏暗环境,他同时也确认车辆不在附近,失落之馀没忘记拨出求救电话,然而这时候他才发现因收讯不佳,电话在拨出到一半就中断了。
「这他妈该死的烂山!难怪那个兔崽子一直说想离开这里到城市生活!」
男人愤恨地发出嘶吼,并回想起已经许久不曾出现在面前的某位与他断绝关係的人物,但回想到此时不在身旁的儿子,他的情绪才冷静下来。
虽然脚步一跛一跛,但还是能行走,疼痛不算什么,若能先确认儿子的安危,之后再找附近的人求援也可以。
这么大架的客机坠落肯定已经引起附近居民骚动了吧?恐怕连自己所生活的小镇那里也目睹到这一幕了。估计早已有人报警,救援队正在来的路上了吧?
那他还是先确认儿子的安危就好了,现在也只能做到这点了。
「那些人……根本不可能存活了吧?」
男人拨开树丛穿越进树林,暗自揣测遭遇空难的乘客结果,犹豫的低喃也说明他并非不在意他人性命,只是他得将注意力拉回自己的亲人身上,毕竟儿子的状况也十分危急。
然而,当随着越来越靠近飞机坠落中心现场,一股夹杂油气与烧焦味越发强烈,直到他看到耸立树林后方的断裂机翼时,更多了肉块被火烤熟的可怕气味。
他知道那是什么味道,也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味道,所以不敢多想,赶紧调整呼吸频率,因为只要他一时松懈,下一秒便会呕吐不止。
只不过,他还是撞见了空难现场最令人触目惊心的一幕,以至于他终究无法站稳脚步,跪地呕吐。
太可怕了,那是任何词汇都无法形容的场景。
由于没有吃太多东西,很快的,男人再也吐不出任何东西。
但想起儿子安危的他,马上又打起精神,即使最让他煎熬的莫过于要跨过无数尸首。
果不其然如他所料,很快的,他在飞机坠毁处更下方位置发现了那台遭受衝击,早已看不出原本面貌的卡车。
不过,侧翻的车体并没有变形的太严重,只见后车斗有一道几乎要将其截成两段的巨大裂口,而窗户、车灯破裂,驾驶座的车门更是不翼而飞,整台车正在微弱火苗燃烧着。
男子见状,原本还担忧不已的心情迎来亢奋,也不顾脚伤便朝车子跑去,但就在他逼近车子时,一股刺鼻难闻的味道令他闪过惊愕,岂料在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就迎面承受了爆炸衝击向后被弹飞。
「是汽油!不……不会的,为什么?为什么?都已经到这里了!」
男子这次没有昏迷,他早就像吃了兴奋剂的运动员,不顾伤势与疲惫很快爬起身来,然而车子爆炸后被火舌吞噬的画面,不禁使他因过度刺激再起不能。
无力、悲伤、绝望、不解、愤恨、遗憾,诸多情绪使男子几乎崩溃,只能双眼空洞的坐在地上连眼泪都无法流出,就这样盯着焰火,让热气扑向自己,嘴巴一张一闔久久无法言语。
「结束了吗?或许这也是一种解脱吗?无论是对你,还是对身为父亲的我……」
但男子很快又否定这个看似释然的念头,最终流下了泪水。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什么也做不了,所以如果没有哭,就像否定了那些空难死者与自己儿子理应活在世上的权利,自己没有尽到同身为人应该哀悼的义务。
这是命运,对任何人都一样,都是神的刻意安排,降临到我们身上的考验。
只有无法接受、想通的人才会这么痛苦吧?
还是说,自我安慰地替神解释其作为是给予人们考验,仅是一种愚昧?
男人无法理解,当然也无法接受,所以他将上半身趴伏在地面上痛哭失声。
「如果这真的是神的安排,那为何不是叫我们见证祂能展现的奇蹟呢?如果能有……能有一点足以安抚生者,只要一天、一小时、一分鐘就好了……」
爸──
就在男子陷入语无伦次之时,他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心脏同时漏了一拍。
「不会有错的,那是他儿子的声音,宇希的声音!但是这有可能吗?
肯定是那孩子提前从车体里逃生,或是和自己一样被拋出车外了,所以、所以……」
再次听到理应死去的儿子叫唤自己的男子心绪紊乱,但却也很快的下定决心拋下杂念转身。
而这一瞬间,他的视线再次模糊了。
只是不同于前一秒的悲痛,这次是满溢而出情感所带来的激动。
「爸,你……你也没事?真是、真是太好了!」
从残骸中走出的青年向前抱住父亲,心中卸下大石般的松了口气。
幸运活下来的他,醒来后同样也在找寻着父亲,也跟对方一样因看到空难现场而全身瘫软且反胃。
如今这对父子紧紧相拥,好长一段时间现场仅传来雨声。
只是随着情绪的降温,男子才察觉好像有什么不太对劲,接着他将儿子缓缓推开,手搭在其肩上。
「儿子,你……」
男人看着对方道出疑惑,此时身后车辆爆炸的火光将他的身影覆盖在面前儿子身上,使对方的神情无法被看清。
但他隐约感觉……宇希正破涕为笑?
「宇希,你没事了吗?」
就像要再次确认一样,男人向儿子问道,但青年仍只是勾勒嘴角没有多说什么,顺时间气氛充斥着诡譎。
然后,男人这时才发现有一道人影正逐渐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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