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他在她的预知里, 应该死在了五朵山。
她见过那一幕,才会不辞辛苦地随他出征, 才会在重温那场埋伏时如此伤心后怕。
一千句甜言蜜语, 一万遍温柔体贴, 都比不上她为他落的这些眼泪。
陈敬宗不喜欢风花雪月那一套,他也从来没想要一个温柔小意的妻子。
他就喜欢这个与他相亲的皇家小公主, 喜欢被她瞪被她骂, 喜欢她明明表现得无比嫌弃最后又甘愿与他做那些快活事。
甘愿是因为有情,彼此明白便可,不是非要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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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阳醒来时, 窗外已经大亮。
陈敬宗不在了, 帐子里残留着淡淡的桐油味, 她身上却是干净舒适的, 中衣也换了一套。
八月二十六, 今早有朝会,或许弟弟与文武百官正在商议彻查戚瑾通敌一案。
戚瑾做出那种事,舅舅舅母外祖母又知道多少?
华阳心情复杂,随便吃点饭就进宫去了。
到了乾清宫,华阳才得知母后竟然搬去了慈宁宫。
弟弟渐渐长大,慈宁宫也早已修缮一新,只要叫宫人们将母后所用的器物搬过去,马上就能住人。
华阳又去了慈宁宫。
戚太后才从早朝回来不久,刚换了一身常服,她的神色有些憔悴,足以证明昨晚没有睡好。
“盘盘来了,过来坐。”
戚太后坐在临窗的暖榻上,朝女儿招招手。
宫人们恭敬地退下。
华阳握住母后的手:“昨晚驸马都跟我说了,您是不是很难过?”
戚太后:“主要还是心疼你外祖母跟舅舅,他们都是老实人,一辈子本本分分的,到老却被你表哥连累。”
人人都称赞她是个贤后,戚太后也一直以贤后来要求自己、约束身边的人,她待儿子严厉,待娘家人同样如此。
她为后这二十多年,母亲、兄长安分守己,侄子文武双全很给一家人增光,哪想到竟成了家族的祸害。
华阳沉默片刻,问:“您与弟弟准备怎么处置此事?”
戚太后看向窗外:“一家家主通敌叛国,那是诛九族的大罪,你表哥一人通敌,家里不知情,判了他凌迟,侯府剥夺爵位贬为庶民,也足以谢天下了。”
死刑有多种,根据一个人所犯下的罪选择最适合的刑罚,一杯毒酒、三尺白绫算体面的,砍头是常例,腰斩、凌迟都是重罪。
华阳身上隐隐发冷。凌迟这种死刑,她只在书里看到过,没想到她身边的第一个真实例子,竟然是自己的亲表哥。
华阳只为这种死法胆寒,却并不同情戚瑾。
不提他上辈子害死了陈敬宗与几乎整个大兴左卫的五千多将士,就是这辈子冤死在他手下的金吾前卫的五千多儿郎,戚瑾也该受凌迟之刑。
他再痛苦又如何,死去的将士们都活不回来了,他们背后成千上万血亲心里的伤口,也再也无法愈合。
锦衣卫的死牢。
戚瑾平平静静地配合着锦衣卫指挥使刘守的审讯。
刘守问他是不是因为嫉妒陈敬宗出风头才生的歹心,戚瑾便明白太后、元祐帝都想将华阳摘出去。
戚瑾顿了顿,答是。
确实也与华阳无关,从始至终她什么都不知道,不明白他的心意,也不曾对他动心。
是他想娶她为妻,是他怨恨上了姑母掌控整个侯府的权力,是他不满祖母、母亲为他定下的婚事,是他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
他无法对华阳强取豪夺,无法公然反抗姑母,他只能对华阳的驸马下手。
陈敬宗也好,别的男人也好,谁娶了华阳,谁得到了他无法得到的,都会成为他的眼中钉。
可是到最后,他还是要臣服于姑母的权势之下。
他老老实实配合刘守的盘问,不泄露他对华阳的野心,戚家众人的下场就可以好一点。
他注定一死,又何必再连累家人。
戚瑾只是还抱着一丝奢望,他都要死了,华阳会不会来看他?哪怕只是为了骂他,临死前能看她一眼,总是好的。
戚瑾一直在等。
他等到了祖母、父母的痛骂与眼泪,等来了一次次夜幕降临与天色变亮,等来了锦衣卫提走他去受刑,等来了落在身上的一刀又一刀,唯独没等到最想见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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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阳不同情戚瑾,可那毕竟是她从小就认识的表哥,八月底戚瑾受刑之后,外祖母一家又启程迁往戚家老家,这辈子都见不到了,华阳又怎么可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不受任何影响?
陈敬宗特意告假,陪她去弘福寺住了两日。
华阳不想他担心,装作已经放下的样子,先叫陈敬宗去卫所当差了。
只是陈敬宗一走,华阳便又变得郁郁寡欢。
她也是从陈敬宗口中知道,原来八月二十六的那场朝会,母后也去了,并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下了罪己诏,为她与戚家没能教好子侄,连累数千将士冤死战场。既然罪己,母后无颜再代弟弟听政,即日起由弟弟亲政,她则搬回慈宁宫修身养性,不再过问朝事。
华阳替母后难过,除了过于严厉,母后几乎没有任何缺点,偏偏被戚瑾连累让一世贤名有了污点!
“长公主,大长公主派人送了请帖。”
吴润寻到花园,在一片谢了大半的月季花丛旁见到了自家长公主,无精打采地趴在长椅上。
华阳懒懒看他一眼:“你念吧。”
吴润点点头,打开请帖,先快速看完一遍,再模仿安乐大长公主的语气,笑着道:“好侄女,姑母知道你最近不开心,特意叫戏班排了一出好戏,快快过来吧,姑母已经备好了茶果佳酿等你。”
别看吴公公管束长公主府众下人时不怒自威,需要哄长公主开心的时候,吴公公也很是会耍宝。
华阳:……
朝云、朝月都笑了,起哄道:“还是大长公主会疼人。”
华阳被这种欢乐的气氛感染,再加上不想辜负姑母的一番好意,这就出发了。
安乐大长公主派了一个小太监在门口等着侄女,华阳一到,小太监点头哈腰地引着她朝一处水榭走去。
华阳并没有多想,直到她远远看见水榭里悬挂了一片白纱,正随着九月初的秋风轻轻拂动,姑母一身华美长裙享受又惬意地坐在白纱后听着曲子,逍遥快活仿佛天上的女神仙。
上辈子的某些记忆涌入脑海,华阳顿时萌生退意。
安乐大长公主却笑着跑出来,抓住侄女往水榭里拉:“来都来了,为何要走?”
她心里也有点纳闷,她的好戏还没开始呢,难道侄女能未卜先知?
华阳被姑母按到了白纱后面的紫檀雕花罗汉床上。
安乐大长公主拍拍手,两个袒露着上半身的精壮侍卫便进来了。
华阳对这种好戏没有兴趣,可到了这个时候,她也不想让姑母看她的笑话。
所以,华阳反倒变得大方从容起来,漫不经心地看着两个侍卫开始过招。
精壮的侍卫们身体其实差不多,华阳试着辨认两人的面孔,才发现她根本没记住上辈子姑母安排的两个侍卫的脸,自然也无法确定眼前的是不是之前见过的那两人。
“怎么样,看着这样的美色,是不是把那些糟心事都忘了?”安乐大长公主靠近侄女,笑着调侃道。
华阳:“这也能被称作美色?姑母的眼光真是越来越差了。”
安乐大长公主:“不是我差,是你被陈四郎的脸养刁了,可话说回来,他长得再俊,你都看了快七年了,还没腻呢?”
华阳素来嘴硬,按照她以往的性子,这时大概会说,她本来也没有怎么盯着自家驸马看过。
只是上辈子她只能坐在姑母身边,对着两个陌生的侍卫空想陈敬宗,而今,陈敬宗还好好的,她想什么时候看就什么时候看。
沉默片刻,华阳笑了笑:“这辈子都看不腻。”
安乐大长公主:……
她难以置信地握住侄女的肩膀,还捏了捏侄女滑腻的脸蛋:“你是我们家盘盘吗?该不会被哪个精怪附身了吧?”
侄女是她看着长大的,除了哄长辈开心,何时肯对同辈人说过甜话?
华阳只嫌弃地往一旁推姑母:“别挡着我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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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陈敬宗从卫所回来了,发现华阳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个话本子,旁边摆着一个巴掌长的锦盒。
见他注意到锦盒了,华阳道:“姑母送你的。”
陈敬宗:“怎么突然想到送我东西?”
华阳垂眸,姑母的原话,是她请侄女看侍卫,心里对侄女婿有些愧疚,故而送上一份薄礼。
华阳当然不能告诉陈敬宗,只道:“也送了我,你这份只是随带的。”
陈敬宗明白了,她最近心情不好,大长公主那么疼爱她,便送些礼物哄侄女开心。
陈敬宗坐到华阳身边,打开锦盒,里面竟然是一把匕首。
华阳移开一些距离。
陈敬宗一边取出匕首一边笑:“我还能伤了你?”
华阳哼了哼:“笨手笨脚的,谁能放心。”
陈敬宗便也往后退开一些,从刀鞘中拔出匕首,还没来得及检查刀刃是否锋利,刀鞘里竟掉出来一张折叠的信纸。
夫妻俩都愣了愣。
陈敬宗神色复杂:“什么东西?”大长公主怪不正经的,可别给他找麻烦!
华阳已经拿走信纸,展开,才看一会儿,整张脸就刷得红了!
陈敬宗心中一动,放好匕首扔到一旁,抢在长公主意图撕毁信纸前夺回信纸。
华阳扑过来,陈敬宗便一手搂着她让她动弹不得,一手拿着信纸,伸远了看。
信纸上写着:侄女婿,盘盘不开心,你们那些正经的法子都不管用,我便安排了两个俊朗、健硕的侍卫脱了上衣为她演示男子的阳刚之美,只是这样有点对不起你,送你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匕,你就别怪姑母了吧。
陈敬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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