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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偷偷望一眼封岌,见他正大口吃着东西,不由心下好奇——半月欢是对他没用吗?如果对他没用,那他找她出来又要做什么?
    “吃些东西。”封岌道。
    走了那么久,寒酥确实有一点饿。想着封岌坐在她左侧,她才摘了面纱,开始吃面前的一碗清粥。
    才吃了一口,她才发现这不是青菜素粥,里面竟有肉丝。她轻“呀”了一声,有一点茫然。
    她在守孝,一直吃素。
    封岌撕下来一只鸡腿放在寒酥面前的空碟里,道:“我父亲去世的第二日,我便饮了酒。之后更是从未吃过素。难道是我对父亲不敬不孝?”
    “当然不是!”寒酥赶忙说。
    “孝不孝并不应该拘泥于形式。你父亲在天有灵看你日渐消瘦,不会觉得你孝顺,只会心疼。”封岌又夹了一大块小酥肉放在寒酥面前,“多吃些肉,你太瘦了。”
    他又感慨了句:“还有丁忧三年,简直是最愚蠢之事。”
    他这不是随口感慨,而是想到了认识的几个人正是报效家国时,却因为丁忧不得不暂时离开仕途。
    在他看来这是对自己生命的蹉跎,于朝廷来说也是憾事。
    封岌又挑了些荤菜递送到寒酥面前。他刚将一个浇满油汁的红烧狮子头送过去,略沉吟,又把那块红烧狮子头拿回来,道:“你吃素太久,暂时别吃太重油的吃食。”
    寒酥望着面前堆成小山的菜肴有一点犯难。不得不承认,她确实有被封岌说服,而且这些肉食真的太香了……
    可是孝制概念仍旧架在她心里。她紧握着筷子,犹豫不决。
    封岌抬眼,声音发沉:“不吃是等我喂你?”
    “不是!”寒酥立刻去夹了一小块小酥肉放进口中。
    表面酥酥脆脆,其内又软又香。久违的肉香一下子在她唇齿间荡漾开,让她舌尖不由自主抵了下牙齿。她抿一口清茶,企图消一消口中的肉香,却发现这是徒劳。
    封岌带笑望着她,道:“糖醋鱼味道不错。”
    寒酥伸筷,小夹起一丁点放入口中。酸酸甜甜,确实很美味。
    “要酒吗?你自己赚回来的状元红。”封岌问。
    寒酥摇头,默默又吃了一小块小酥肉。
    封岌又饮了一杯酒,突然问:“给你父亲要立衣冠冢之地,可选好了?”
    “还没有。”寒酥心里生出一丝怪异,悄悄转眸看向封岌,望见他那双深邃的眼底。
    寒酥心头一跳,忽然生出一丝心虚。
    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难道他猜出她要给父亲立衣冠冢是假,实则另有所图?
    不能吧,他哪里有那般神通广大。
    寒酥不再瞎琢磨吓自己,又吃了一块小酥肉。
    寒酥吃了不多便放下筷子,重新戴上面纱,安静坐在一旁等封岌吃。她看着封岌也吃完了,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实在忍不住开口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不回去了。”封岌道。
    寒酥惊讶地看向他:“这怎么行?”
    封岌抬眼望过来,道:“你不是说不喜欢在马车上?或者你喜欢在这人来人往的酒楼?”
    寒酥脸颊攀上一点微红,闷声:“我现在怀疑您根本没有吃糕点,或者那糕点对您没用。”
    ——这一晚上,见他始终优哉游哉,实在不像受药物影响的样子。可是昨天晚上他又确实红了眼睛……
    封岌眼底有笑,道:“有没有用,你试试便知。”
    寒酥嗡声:“您越来越轻挑了。”
    封岌笑笑,起身往外走,临走前不忘拿起那个黑色的面具重新戴上。封岌走到门口见寒酥还坐在那儿,他说:“再不跟我走,我这药效忍不住,可就由不得你选地方了。”
    寒酥抬眸,瞪了他一眼。
    她现在明显已经不再完全信他的话了。
    这间酒楼就有宿所。封岌要了间上房。
    直到跟着封岌迈进房中,寒酥才彻底明白他原就没打算带她回府,而是要宿在外面。
    这儿是酒楼里最好的上房,宽敞不说,其内家具和装扮也都精致不菲。
    店里的伙计送了热水又退下,屋子里只剩两个人了。
    寒酥仍旧立在距离门口不远的地方。封岌将脸上的面具摘了随手一放,又脱下外袍。他语气随意地开口:“不愿意和我同榻?”
    “您明知故问。”寒酥道。
    封岌往盥室去,经过寒酥身边的时候,顺手捏了一下她的耳朵尖,又道:“又不是没有同榻而眠过。”
    封岌松了手继续往盥室走,他捏过寒酥耳朵尖的指腹轻捻了一下。
    他确实有些怀念抱着她入睡的滋味。
    新岁第一日,他想与她在一起。
    封岌去盥室已经有一会儿,寒酥才走到窗口,推开窗扇往外望去。已经很晚了,被烟花点亮一整晚的夜幕也安静下来。夜风拂面,吹动她鬓间的一点碎发,她转眸,望向香袋、琉璃珠、流苏、轻纱幔帐装扮的架子床。
    她确实很长一段时日夜夜与封岌同眠。初时,纵使他什么也不做,她也总是睡不着,心弦和身体始终紧绷。后来时日久了,也能在他怀里安眠。秋末天寒帐篷不避寒,她有时夜半醒来会发现自己于睡梦中主动钻进他怀里取暖。
    他怀中坚硬又温暖。
    封岌从盥室里出来,打断了寒酥的思绪。看见封岌未穿外衣,寒酥下意识地移开目光。不过她很快又将目光移回来。
    他沐浴过后草草擦身,健硕的上身残挂着一点水珠。水珠沿着他硬邦邦的胸膛缓慢往下坠,消于他腰侧的伤处。
    寒酥知道他腰间有伤,上次还帮他上过药。不过那伤口很浅,并不碍事。寒酥还以为那伤处早就痊愈了,此刻却见流了一点血。
    “将军流血了。”寒酥道。
    封岌瞥了一眼,无所谓地说:“不小心磕了一下,无碍。”
    十余年疆场生涯,封岌受过太多的伤,这点伤于他而言确实无伤大雅。
    寒酥却急忙朝他走过去,立在他身前垂眸,用帕子小心翼翼去擦伤口附近流出的一点血迹。
    “还是要注意些的,不能因为只伤了表皮就不在意。”寒酥蹙眉道。
    封岌垂眼看她,这么一看就起了反应。
    寒酥发现了,微惊之余指尖轻颤了一下,她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半步,随着她突然的动作,面上的面纱突然滑落。
    她脸上的伤口刚结痂,划伤周围又肿起来,正是最丑的时候。寒酥有一点难堪,心中一慌,匆忙去戴面纱,因为太焦急,第一次没能将面纱挂上,第二次才戴好。
    封岌看着她的慌乱,沉默了片刻,道:“寒酥,你看着我。”
    寒酥抬眸,眸中仍有未来得及藏起的难堪和慌乱。
    “看我的身体。”封岌问:“我身上有什么?”
    寒酥略湿的目光徨徨落在封岌的胸膛。他赤着的健硕胸膛上,遍布许多旧伤留下的疤痕。那些疤痕印在他的胸膛上,不显狰狞,是另一种傲然雄伟的姿态。
    “这些疤痕是我这些年的功勋印记,更是我的骄傲。”
    封岌的视线落在寒酥脸上的面纱,沉声:“你的亦是。”
    他朝寒酥迈出一步,几乎贴着寒酥。他抬手,宽大温暖的掌心撑在寒酥的后颈,迫使她抬起脸来。
    “能恢复往日容貌自然好。若不能,你也要正视它。没什么大不了。”
    封岌低头,隔着面纱,将轻吻落在寒酥右脸上的疤痕。
    微疼的伤口上被灼烫了一下,寒酥心尖跟着灼烫了一下。她怔怔望着封岌的眼睛,似乎又掉进了他深邃的眼底。
    寒酥突然落下泪来,泪水将面纱黏湿。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分明当初划伤自己时十分决然,分明这段时日从未后悔当日做法,分明别人关切时她也可以揭开面纱给别人看,分明毫不在意别人的惋惜或奚落。
    可是每次被封岌瞧见脸上的丑陋,她心里就难过死了。
    第39章
    封岌用指腹抹去寒酥眼角的泪痕,道:“去收拾一下,今晚休息不了太久我们就要回去。明早初一,事多。”
    寒酥胡乱点了点头,将脸偏到一侧避开封岌的目光,匆匆去了盥室收拾整理。
    盥室里放着香料,浓郁的芬芳被氤氲的水汽晕染开。在这种香料的香气中残留着一点封岌身上的气息。这里同样处处残留着封岌刚用过的痕迹。寒酥走向挂在墙壁上的铜镜,用帕子擦去上面的水雾。她在铜镜中看见红着眼睛的自己。她不喜欢这个样子的自己,不由蹙了眉。
    她又抬手,指尖隔着面纱轻触着右脸上的伤处,指腹明显能感觉到伤口周围稍肿了些。
    片刻后,寒酥长长舒出一口气。现实将她从愁思中拉回来,她没有时间在这里伤怀。封岌说得没错,明天是大年初一,人多事多她得早些回去才行。
    寒酥简单梳洗过,回去时,屋内的灯只燃着一盏,在铺着水红地毯的寝屋内散发着柔和指引的光辉。
    一眼没望见封岌,寒酥将目光落向那张被纱帐遮掩的架子床,隐约瞧出他的身影。
    寒酥脚步停在那里,突然有一瞬间地迈不出步子。她驻立了片刻,才继续往前走。她将桌上唯一的那盏灯熄了,在彻底暗下去后,才朝床榻走去。寒酥指尖碰到纱帐,知道走到了地方,小心翼翼地床榻外侧躺下。
    她刚一躺下,封岌长臂一伸,将身上的锦被盖在她身上。厚重又温暖的锦被覆落下来,寒酥突然急声:“我不想!”
    可以像昨天晚上那样?或者像以前在帐中的时候那样……
    封岌没接这话,而是问她:“灯已经熄了,你睡觉仍要戴着面纱?”
    寒酥挽起来的长发拆了,再戴着面纱确实有一点不方便。略迟疑,她伸手解了面纱,放在枕侧。
    当封岌的手伸过来时,寒酥再次仓皇急声:“将军,可不可以不要……”
    话还没有说完,寒酥后知后觉封岌只是给她整理了下搭在身上的被子。
    紧接着,她听见封岌叹了口气。
    她突然心弦绷紧,不由反思自己这样的要求会不会有点难。可是要心无芥蒂地突破底线,真的很困难。
    “可以。”
    粘稠的夜色里,耳畔传来封岌沉稳的声线。寒酥紧绷的心弦在一瞬间松开。可是紧接着,她又陷入茫然。
    封岌再开口:“但是,”
    只半句,寒酥心头又是一紧。明知道会有这样一个但是,可是她心里还是忍不住轻皱,已然开始猜测但是要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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