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酥瞧着妹妹将脸贴在雪人身上很久,道:“别凉着。”
寒笙眨了眨眼睛,突然说:“姐姐,我们去看烟花吧。”
“看”这个字入耳,寒酥顿了顿,将刚移开的目光重新落在妹妹身上。她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寒笙却弯着眼睛甜笑,认真道:“虽然我看不见,可是我能听见呀。而且烟花的味道也闻得出来,炸呼呼的香味儿!”
寒酥被她这个形容逗笑了。她蜷起的食指勾了勾妹妹的鼻子,问:“什么叫炸呼呼的香味儿?”
“就是……很浓烈的味道!”
寒酥笑着摇摇头,心道哪里是浓烈的味道,分明的刺鼻的味道。她拉过妹妹的小手,用帕子给她擦手上沾的雪水。
“姐姐,我听你看。姐姐当我的眼睛。”
寒酥给妹妹擦手的东西停顿了一下,才点头柔声:“好。”
寒笙眼睛弯成一道月牙。她已经不记得烟花是什么样子的了,也并不是很想去听一会儿哗啦啦一会儿噼里啪啦的声音。可是姐姐应该去看烟花呀,姐姐不能一直这样陪着她这个瞎子做无聊的事情。
许是因为烟花爆竹将寒冬的风也赶走,今天晚上一点也不冷。寒酥没穿斗篷,不过仍给妹妹穿了个小袄。她牵着妹妹的手走出朝枝阁,沿着梅园旁的甬路朝前院走去。
她并非要带着妹妹去热闹的前院,而是停在了梅园前的坡路上。一阵烟花声让她抬眸,她看见一束盛大的烟花在夜幕里绚丽的绽开,一片瑰丽。
满天烟花寄予了对新岁的憧憬。寒酥握紧妹妹的手。
与此同时,除夕宴上的封岌也抬起眼望着夜幕中的烟花。耳畔是一阵其乐融融的笑声,他既觉欣慰,又替埋骨于疆场的人怅然。
老夫人难得赴宴,满桌珍馐皆不动,目光几乎都落在儿子的身上。原先她心里还有封旭、女儿,如今夫君和女儿都去了,心里只剩这么个儿子还牵绊着他。
“嘉屹,是不是饮酒饮多了?”老夫人问。
封岌收回目光,道:“还好。母亲忘了我少时也曾千杯不醉。”
老夫人点点头:“是,偷了你爹的酒。”
母子两个相视一笑,都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那时哪有这么大的庭院这么多珍馐佳酿?吃饱穿暖就满足的日子,却家人都在。
苏文瑶起身,朝着封岌的宴桌走过去。
一双双眼睛悄悄移过来,望着她。除夕夜,苏文瑶留在赫延王府本就有些奇怪,她对封岌的那点心思已经不是秘密。见她盛装一番直接走到封岌面前说话,旁人都噙着些看热闹的心思。
四夫人有些不舒服,侍女提醒了她,她才知道苏文瑶朝封岌走过去。她望着妹妹皱了皱眉。她不觉得自家妹子有这好运气,娘家并非显赫门第,她总觉得妹妹配不上赫延王。赫延王那样的人别说现在不能成家,日后他成家那得娶高门女才可能。别说是高门女,公主郡主县主们也是随他挑的。
可四夫人虽然对妹妹的贪心不抱希望,却并不阻止。万一呢?万一成了,对她也有莫大的好处。
“将军尝过点心没有?我们忙了好久才做了这些。”苏文瑶走过来,一双眸子含着春水。
除夕夜这样的日子,让她有了理由将自己盛大装扮一番。巨幅裙摆曳地,鲜艳的柔紫色,明艳又气派。云鬓间的一整套首饰在灯光下明灿灿得晃如耀日。一对祖母绿的耳坠快垂到肩上,随着她说话,耳坠晃了又晃,绿光闪烁。
封岌抬眼望向她。
他似有些疑惑:“表姑娘除夕没回家?”
轻飘飘的一句话,让苏文瑶的脸上瞬间煞白。她为什么不回家,不能明说,可谁都瞧出来了。
她垂藏在袖子里的手轻轻攥紧。
封岌笑笑,道:“阖家团圆的日子,你若只顾自己好玩,父母要记挂。”
他声线稳沉,仿若把自己摆在长辈的身份上,有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苏文瑶听他这明晃晃赶人的话,无地自容,她尴尬地扯起唇角干笑了一下,生涩道:“舍不得姐姐多留了一日在赫延王府看热闹,的确是文瑶贪玩不懂事,让父母记挂了。”
封岌颔首。
这些年,封岌遇到过太多女郎的心悦或觊觎,或赤忱芳心或不怀好意。见多了,或体面婉拒或毫不留情,他应对起来都容易。
苏文瑶忍着难受转身走开,封岌倒是将目光落在面前的糕点上。他当然知道这十二糕是寒酥主手,苏文瑶充其量只是个帮手。
他略俯身去拿糕点,在那十二种糕点迟疑了一下,拿了红豆酥。
“这么吵闹,不知道有没有扰了你祖母。我去看看。”老夫人道。
太夫人年岁大了,自今冬跌了一跤后身体一日不如一日,除夕夜这样热闹的时候,以前最喜欢凑热闹的老人家也没过来。
封岌想了想,也起身离席,陪母亲一起去看望祖母。
自封岌走后,这除夕宴的欢笑声更大了。尤其是年纪小的孩子们奔跑起来更没了注意,撒泼般。
“母亲!母亲!你怎么不理我?”封赟去拉四夫人的手摇啊摇。
“啊?”四夫人回过神来,勉强扯出笑脸来,问:“怎么了?”
“我想跟四哥哥去放烟花行不行呀?”封赟问。
四夫人有些没精神地点头:“去吧,当心些。”
封赟高兴了,带着小厮跑着去找封琏。
四爷望过来打量了一下四夫人的脸色,问:“不舒服?”
四夫人有些稀奇这个死板读书人居然也能关心起她来了,她说:“是有些不舒服。”
“那回去休息吧。除夕夜确实熬人。”四爷转过头吩咐身边的随从送四夫人回去。
前院除夕宴笙歌未尽时,寒笙已经开始哈气连天。寒酥亲自给妹妹洗了手脸,送妹妹回房睡。姐妹两个坐在床边,寒笙耷拉着小脑袋犯困,寒酥侧着身给妹妹拆头发。
“到猪年了吗?”寒笙又一次问。
寒酥见妹妹困得厉害,不想她硬熬,柔声骗她:“到了。”
“那我可以睡觉了。”寒笙松了口气。
寒酥笑笑,将一个小银镯套在妹妹的手腕上。
寒笙摸了摸,问:“是压岁钱吗?”
“对。”寒酥将套在妹妹手腕上的小银镯轻转,望了一眼上面刻的“平安”二字。
“我也有给姐姐的压岁钱。”寒笙转身去枕头下摸了一会儿,她摸出一个小盒子,又摸索着将它打开。
里面又有一个银镯子,这是她送给姐姐的压岁钱。
“也是镯子哦!”寒笙语气颇为骄傲和开心。
“好,都是镯子,咱们想一块去了。”寒酥将手腕递给她,由着妹妹摸索着给她戴上。
“我把府里发下来的大元宝项圈给卖了,给姐姐买了这个。”寒笙又说,“等我长大了能自己赚钱了,就自己赚钱给姐姐买漂亮首饰哦!”
“那姐姐等着。”寒酥柔声应。她指尖抚着腕上的镯子,其内竟也有“平安”二字。
寒酥又陪了妹妹一小会儿,待妹妹睡着了,她才回自己房间。
寒酥坐在床边,望了一眼窗口的方向。窗扇关着,仍然能听见外面的烟花爆竹声,甚至还有隐约的谈笑声。
他应该不会来了吧?
也是,他若想要女人,什么样的女人都有,不必来寻她。
他不来也好,她本就不愿意。
寒酥刚想收拾睡下,窗外突然响起了轻叩声。寒酥微怔,转眸望向窗口的方向。
是他仍过来了?
寒酥刚往前迈出一步,脚步又顿住。
不对,那人才不会礼貌的敲窗户。若他要来直接推窗就进。寒酥望着关闭的窗扇,警惕起来。
“表姑娘。”窗外传来长舟的声音。
寒酥这才松了口气,快步走过去推窗。
长舟立在外面,面无表情地禀话:“将军在西南门等着您。”
寒酥尚未想到拒绝的话,长舟已经走了。望着长舟走远的背影,寒酥皱起眉。
她不愿意去。
寒酥立在窗下望着外面时不时被烟火燃起的夜幕好一会儿,轻叹一声。她转身去披外衣,又戴了帷帽。
外面的翠微见她出来,立马放下手里的活跟上来。寒酥摇头,没让她跟着,自己一个人去。
苏文瑶在除夕宴上被婉拒,又难受又难堪,早早回房,让丫鬟收拾东西打算明日一早回家。丫鬟们收拾东西时,她心情沉闷去梅园散心。她不经意间抬头,就看见了寒酥的身影。
苏文瑶“咦”了一声,不由好奇。
她立在梅园山坡上,伸长了脖子张望,看着寒酥朝赫延王府西南门的方向走去。乃至寒酥的身影消失在苏文瑶的视线里,苏文瑶仍未移开目光。
“这深更半夜,一个人出府去了?”苏文瑶喃声自语,心下疑惑。她又想起来寒酥和沈约呈莫名其妙没了结果的议亲。当初府里的人不是都在传这两个人快要说亲了?后来竟听说二人八字不合,亲事无疾而终。可谁都看得出来沈约呈仍一心放在寒酥身上。
莫非这事儿还有隐情?不是八字不合,而是寒酥不愿意嫁?这样好的亲事若她不愿意嫁可真是离谱。不过苏文瑶转念一想寒酥对沈约呈的态度的确一向冷淡。
难道寒酥表面上清高孤傲,实则暗地里在偷人,正要去跟情郎幽会?
寒酥走到西南门时,往日里的家丁并不在。想来已经被长舟提前支开。她心里担心被旁人撞见,快加脚步往外走。她跨出院门,一眼看见停在不远处的马车。长舟坐在前面驾车。
寒酥的脚步忽然停下来,踩在地面上的一双脚又开始发热不适。压了压情绪,她才硬着头皮朝马车走过去。
长舟从前板跳下来,又搬了脚凳供寒酥上车。
寒酥望着门窗皆关得严实的马车,眼前浮现封岌的样子。她心里有些抵触,却仍旧提裙踩上脚凳登车。
她将车门拉开,望进去。
车厢里漆黑一片,比外面还要黑。一瞬间,寒酥只模糊看见封岌坐在里面的高大身躯轮廓,并看不真切。
只是一瞥,她收回视线,垂眸钻进去。
“回去拿一件大氅。”封岌开口,向来沉稳的声线有着几许惺忪懒散之意。
他这话是对长舟说的。长舟收了脚凳,立刻回王府去拿。
寒酥一听他的声音,便知他饮了不少酒。她在封岌身边坐下,一侧的身体贴着车壁,尽量不挨近他。
可这辆马车不是封岌往日乘坐的那一辆,而是府中很常见的那种,要小一些。
以前单独和封岌在一间屋子时,寒酥都会感受到浓重的压迫感,更别说眼下这样逼仄的车厢里。
尤其……一想到接下来的事情,更让寒酥觉得忐忑和窘迫。这一刻,她倒是有些庆幸车厢里黑漆漆的。黑夜总能隐藏些什么。
封岌突然靠近,寒酥下意识地向后靠了靠。
封岌是去点壁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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