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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酥又将目光移到老夫人的身上。
    寒酥住进王府有一个月了,她之前见过太夫人,今日却是第一次见赫延王的母亲。
    刚来时,姨母让她各处拜见,唯独老夫人那边不用去。因老夫人吃斋念佛,每日都在房中不外出,也不见人。若不是儿子归家,老夫人今日也不会走出她那间禅房。
    寒酥的目光长久地凝在老夫人的眉眼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每日礼佛,她周身盈着一种不能言表的平和之气,让寒酥心里也跟着静逸了一些。
    众人重新落座,再次闲谈起来。晚辈们关切长辈身体。太夫人笑着应和几句。倒是赫延王的母亲一句话没有说,她坐在那里仿若置身事外,谁也不理,谁也看不见。
    过了用晚膳的时辰,前面还是没动静。
    五郎哼哼两声,嘟囔:“饿死了!”
    四夫人向来娇惯这个儿子,此时却用力拍了一下儿子的手背,瞪他一眼。
    太夫人眯着眼睛瞅了一圈,道:“先动筷吧。”
    “不不不,再等等……”屋子里好些人竟是异口同声。
    大郎封杉几乎是跑着进来,屋子里的人立刻朝门口望去。封杉缓了口气,才道:“别等了,宫里来了消息,圣上要留二叔在宫里过冬至宴!”
    “怪不得还没回来。”太夫人念叨一句。
    大爷立刻接话:“也好也好,圣上向来看重嘉屹。”
    一直沉默的老夫人忽然淡淡开口:“穗娘,去叫嘉屹立刻回来。”
    屋子里霎时静下来。
    寒酥有些惊讶地望向那位吃斋念佛的老夫人。宫中的冬至宴并不宴朝臣,赫延王被留在宫中,何尝不是圣上的器重?纵使思子,也不至于如此不分轻重吧?
    寒酥再细瞧老夫人的眉宇,见其神色淡淡,一副出家人的超然,倒也不像不讲理之人……寒酥心中疑惑更甚。
    大爷想劝,张了张嘴,终是什么也没说。虽然现在是大房的人掌管整个赫延王府,可是大房的人把自己的位置摆得很正,不该做主不该说话的时候绝对不多嘴。
    穗娘领命,穿过整个万昌堂往外走。可她刚出去没多久又笑着脸回来了。屋子里那么多人,穗娘只笑着向自己主子禀话:“二爷回来了!没留在宫里,这都快到府门前了!”
    老夫人轻皱的眉,舒展开。
    沈约呈和大郎、二郎起身出去迎。寒酥望一眼沈约呈的身影,不由想到赫延王会同意这门亲事吗?
    别说她现在是孤女,就算父亲还在,她的家世放在京中也不够看。罢了,不想这些了。若是不顺遂那就是没缘分,不强求。
    不多时下人禀告人马上到了。
    寒酥看见大娘子帮着三娘子抻了抻袖口、四郎偷偷看藏在袖子里的小抄、苏文瑶理了理发间精致的珍珠钗、小胖子五郎也挺直了腰杆……
    寒酥觉得有趣,唇角微牵。
    原先寒酥也很想见一见一直敬仰的赫延王,可是这折腾下来,她已经没多少兴致。如今只想早些结束这边的家宴,回去陪妹妹说话。
    她如旁人一同起身,垂眸静候。
    封岌迈进来的那一刻,屋内明显寂静了一息,下一瞬立刻热闹起来。
    “二弟终于回家了!正好这次多住些时日!”大爷说道。
    大夫人附和:“对呀,这都几年没在家里过年,今年终于一大家子团圆了!”
    三爷笑呵呵开口:“今年北边打了好几场胜仗,军队陆续回朝,偏二哥心系百姓回京路上亲自去剿匪,要不头两个月就该到家了!”
    “二哥,这次一定在家里多住几个月才行!”四爷也忙不迭说道。
    大夫人笑着说:“别只顾着说话,快入座开膳!”
    大夫人这样说了,可站了一屋子的人谁也没坐下。
    封岌穿过堂厅,一直走到上首,看向两位老人家:“祖母,母亲,嘉屹回来了。”
    寒酥心里忽然咯噔一声。这个声音怎么有些熟悉……
    老夫人在看见封岌时,冷清的面孔这才浮现笑容,不那么像出家人了。
    “好,好!又长个儿了!”太夫人一句话,屋内多了些笑声。
    封岌坐下,目光一扫环顾屋内,道:“都坐吧。”
    再听他开口,寒酥不停怦怦跳的心口忽然窒了一息。她低着头,整个人都是懵的。其他人都陆续坐下了,唯她还立在那儿。
    大娘子惊讶地看向她。前几日学规矩,嬷嬷把表妹夸出花来,她总不能关键时刻掉链子吧?
    三夫人轻咳了一声,寒酥这才回过神,立刻坐下。
    她没敢抬头去看,连确认都没敢。
    封岌的目光自然落了过来,在寒酥鬓间的一缕碎发上停留了一息,又移开了目光。他环视屋内的晚辈,道:“许久未归家,都长大了。”
    大夫人立刻将话接过来,让家中晚辈一一拜见。也是担心封岌记不清谁是谁,再介绍一遍。
    先是府上的郎君们依次起身规矩地问好。
    瞧着五郎、六郎都没出差错。大娘子悄悄松了口气,看来这几日的银子没白花!然后她带着二娘子和三娘子起身问安。
    封锦茵站在寒酥身边,背着前一日写好的吉祥话,可寒酥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然后四夫人牵了苏文瑶的手,道:“二哥,这是我家最小的妹子,近日来我这里小住陪我说说话。”
    苏文瑶幽幽望一眼上首,福了福身,柔声慢语:“久闻将军大名,今日总算见着了,可真是高兴!”
    苏文瑶一双眼睛噙了千言万语,可惜封岌并没有看过来。他只是随意地点了下头,然后侧过脸,听身后侍卫俯首禀话。
    待苏文瑶失落地坐下,三夫人道:“二哥,我胞姐夫妻两个都不在了,他们的两个女儿眼下也住在我身边,我照看着。”
    三夫人转过脸,微笑望向寒酥。
    不成想,她介绍完之后,寒酥一点反应也没有。
    三夫人轻轻将手覆在寒酥的手背上提醒,却惊讶发现寒酥的手冰得惊人,再看她的脸色,见她脸色惨白。
    三夫人很想促成寒酥和沈约呈的婚事,所以也想寒酥给封岌留下一个很好的第一印象,她轻轻拍了一下寒酥的手背,再次提醒。
    寒酥如梦初醒般眼睫剧烈地颤了一下。她站起身,却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银箸,清脆哗啦声响,让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了来,诧异不已。寒酥入府一个月一言一行端庄得体,府里的小娘子们谁也比不过,谁也没有想到她会失仪至此。
    沈约呈望过来的目光噙着诧异和关切。
    三夫人压低声音劝慰:“别怕啊。按礼数,你合该称他表叔呢。”
    三夫人将声音压得很低,离得近的人也没听见,可是坐在上首的封岌却听得见,他唇畔攀起几不可见的一丝笑意。
    寒酥缓慢地舒出一口气,这才徐徐抬起头,望向上首的赫延王。
    他穿着墨绿的缎袍,倚靠着太师椅,即使是自在的坐姿,也气场惊人,仿佛身后列着千军万马,和屋内众人有着格格不入俯瞰之感。
    两个人的目光交融,寒酥的呼吸仿若停滞了一息。可封岌并没有其他表情。他望过来的目光,一如既往,是寒酥始终看不懂的莫测。
    寒酥稳了稳心神,尽量端庄得体地福身。姨母口中的“表叔”,她开不了口。她藏起声线里颤音,规矩唤一声:“将军。”
    ——正如曾经在军中,一次又一次这样唤他。或无助或哀求或欣喜或软绵……
    “你叫什么?”封岌忽然问。
    寒酥刚要坐下的动作生生被打断。她垂着眼睛,轻抿了唇。
    他曾问过她,同样的字句,同样的语气。
    彼时,她裹着他的外袍,刚被他喂过药,虚弱哑声:“将军,我叫苏涵。”
    “寒酥。”寒酥听见自己的声音很遥远。
    封岌终于移开了目光。
    压在寒酥身上的那块巨石一下子挪开,她能喘息了。她坐下来,脑子里仍旧是空的。
    周围人笑声不断,不停与封岌说话。他言语不多,每次开口屋内都恰当地寂静,只有他稳沉声线。
    他的声音敲着寒酥的耳膜,她却好似失聪。
    “等小年的时候,家里要好好热闹一番。”大娘子说出早有的打算,“我们几个晚辈弄些歌舞!”
    因多年战事,歌舞最初因为助士气慢慢流行开。
    大夫人说道:“好啊。带上文瑶和寒酥。”
    大娘子含笑接话:“文瑶一定要带上,可寒家表妹不行,她不会跳舞。”
    封岌的目光第三次落过来。他望着颔首垂眸的寒酥,漫不经心地开口:“表姑娘不会跳舞?”
    寒酥袖中蜷着的纤指轻颤。
    她会跳舞。
    她给他跳过舞。
    她裸身给他跳过舞。
    第4章
    连绵秋雨阻挠了军队回京,一连几日都驻在原地。而寒酥便一连几日都待在封岌帐中。
    困在帐中避雨的时日变得极其漫长。暮霭时分,不知从哪个帐中传出笛声。悠长的调子诉着千回百转的乡愁。
    行军打仗一走就没个归期,思乡是军中永恒的情绪。
    寒酥抱膝坐在账内,望着铜盆内烧着的火苗,听着唰唰雨帘下的乡愁笛音,亦是忍不住想起家乡。可是父母皆不在了,她再也不会回去。父亲去后的种种磨难,寒酥都抗了下来,可在这个秋雨绵绵的傍晚,她听着乡愁的笛音,竟一时难以自控,湿了眼眸。
    “你会跳舞吗?”封岌忽然开口。
    寒酥立刻从思绪里抽回,有些局促地站起身:“会。我会!”
    寒酥说不上会跳舞。她性子偏静,不太喜欢歌舞。这几日将军极少主动开口与她说话。他问她会不会跳舞,她只能会跳!
    她回忆着以前看过的舞,伴着外面的婉转笛曲翩翩起舞。轻旋时,莹白的小腿从衣摆下若隐若现。
    自那日相遇,秋雨断断续续不曾歇,她原本被淋湿的衣裳没洗过,一直穿着他的一件外袍裹身。可是封岌的外袍于她而言,实在是太宽大。
    腰间的系带系着,她纤薄的双肩却从松垮的衣领里滑出。紧接着,脱壳一般,整个外袍从她身上滑落下去。
    寒酥旋身的脚步踉跄了一下,白着脸慌张蹲下去拾。
    “继续。”
    寒酥的指尖已经碰到了外袍,却在封岌的这两个字下生生停下动作。片刻之后,她松了手,重新直起身,将那支舞跳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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