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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蒲儿垂头抽泣,沉鸢沉默一晌,轻声说道:“果真如此。”
    蒲儿怔愣一下,抬起头来,沉鸢看着自己受伤的手,慢慢继续道:“我原有些猜到,却总不愿往这方面想象。然而那日在沉府,我让你去给他送字条,照理来说,在那之前我从未带你与他见过面,你也不应知晓他的名字。可你方一听闻,便立刻变了脸色,那时我就觉出有些不对。”
    “我病来已久,这三两年过去,没有丝毫的好转。那从前的记忆,许是再也回不来了,时而我想着,或许你也觉得往事无谓,便为我好心保守,可如今我与杜呈璋已闹成这般样子,想来那些过去的事,也并不是想要逃避便能逃得开的。”
    “蒲儿,”沉鸢平静说道,“你便都告诉我罢。”
    那声音悠悠淡淡的,她病得厉害,好似连生气都没有些许。
    蒲儿鼻头一酸,努力强忍才没再落下泪来:“好,我告诉大少奶奶,我都告诉大少奶奶……”
    “叶少爷是叶家独子,他母亲早逝,从四岁起便只跟着叶老爷一起生活了。”蒲儿低声慢慢说道,“起初他们并不在江南居住,叶老爷游医四方,居无定所,恰逢那年大水,他父子二人路过此处,情急之下借住沉府,被大水一连困了十几日。待大水退去,叶老爷欲答谢乡邻,况他年事已高,也到了安度晚年的时候,便在沉府附近修屋落脚,并开了一家医馆。”
    “那一年叶少爷八岁,大少奶奶不过四岁。后来夫人日渐病重,多亏了叶老爷三番五次上门治疗,夫人才得以多延续几年生命。”
    “叶老爷来府时,总是带着叶少爷同来。大少奶奶很喜欢叶少爷,那时总缠着他,央求他教您识字,陪您读书。”
    “夫人过世之后,大少奶奶孤独更甚。叶少爷不愿大少奶奶悲伤,便时常来找大少奶奶玩。大少奶奶与叶少爷,便是那样一同慢慢长大了。”
    “而至于那金锁……”蒲儿轻拉开抽屉,取出来放在沉鸢手里,“这是大少奶奶及笄之年,叶少爷送给您的礼物。叶老爷乐善好施,自家贫寒得没多少银钱,叶少爷为得这金锁,一连进山采了许多日草药,大少奶奶收到时欢喜得很,记得那时总戴在脖子上,就连睡觉时也不愿摘的。”
    “啪嗒”一声,有眼泪顺着沉鸢的脸颊掉落下去。
    蒲儿看向她,却见她怔怔无甚表情,似是麻木得连哭都忘了:“那么,我与杜呈璋呢?”
    “大少爷与老爷,是北上时路过江南的。”蒲儿说,“那年南地动乱,他们南下探亲,回京时被山匪劫了行李,时逢梅雨,老爷染病不能行走,是叶老爷为他医好的。”
    “叶家屋小,后来老爷与大少爷便移来沉府借住。大少爷与大少奶奶年纪相仿,很快便玩到一块去,老爷养病的那许多日,我常见大少奶奶与大少爷坐在湖边念书,时而叶少爷也在,不过他采药颇忙,也或许是见您有了大少爷陪伴,便不比从前来得勤了。”
    “大少奶奶落水,正是老爷病好、打算启程回京那日。那日叶少爷进山,沉府欲为老爷和大少爷送行,灶房备宴忙碌得很,我被厨娘喊去帮忙,便没有在大少奶奶身边。忽然大少爷浑身湿漉着慌张跑回来,我同老爷奔到湖边,便看见大少奶奶双目紧闭躺在那里。叶老爷连忙赶来救治,却也不知怎么,大少奶奶只是发烧不醒,竟连叶老爷都无计可施,那时我还以为……我还以为大少奶奶要没有了……”
    蒲儿声音发抖,即便已过去许多年,到如今还是心有余悸:“幸得老爷及时开口,说在京城认识很有名的西医,既中医无用,不如改求西医试试。沉老爷万念俱灰,却也别无他法,忙教我收拾了行李,便随老爷和大少爷一同带着大少奶奶赶来京城了。”
    “大少奶奶在杜家救治了几日,竟然真的醒来了。那时我高兴得什么似的,房门一开,我就立刻冲进去看您,可您坐在那里,看我的眼睛好陌生,大少爷在旁边告诉我,大少奶奶已将什么都忘了。”
    “我听闻此言,慌得不知怎生好。大少爷劝慰我道,好在大少奶奶只是失了记忆,身体并没有其他事情,我那么一想也是的,只要大少奶奶醒转了,总是比什么都强。”
    “后来我见着大少奶奶神情,似是喜欢上了大少爷。大少爷也喜欢大少奶奶得很,大少奶奶在杜家养病,下地走动时,他总在旁边寸步不离地陪着,太太看在眼里,便答允了大少爷的求婚,待我陪大少奶奶回到江南,没过几日,大少爷也就带着聘礼来了。”
    “我见大少奶奶高兴,便也为大少奶奶高兴。可我却再没见过叶少爷,闻说叶老爷为着没能医好大少奶奶,心有遗憾,总想着见识些西医之要。老爷听闻此事,也是为报当年救助之恩,便出资送叶少爷出洋留学,大少奶奶回到沉府时,叶少爷早已身在德国了。”
    “后来大少奶奶与大少爷成婚,我与絮儿一同陪嫁过来。新婚之夜,我在房外守着,后半夜时,大少爷却忽然出来了,他问我大少奶奶可曾想起过叶少爷,我说大少奶奶已将叶少爷忘了,并不曾想到。”
    “大少爷便又告诉我说,从今往后,一句也不许提起。还说那是医生的意思,若将往事告诉,恐会加重大少奶奶的头疼之症。”
    “我不曾多想,便答应了。后来在杜公馆,这么多年,实是也没多少与叶少爷有关的事情,唯那金锁片是叶少爷送的,大少爷教我扔了,我念着旧情不舍,便偷偷留下来压在箱底。”
    “我实在对不起大少奶奶……”蒲儿哭道,“那时我只想大少奶奶能在杜公馆安稳度日,莫因些旧事惹得大少爷生气,我明知道从前……虽然大少奶奶不曾承认,心里却是喜欢叶少爷的……可是,可是转眼间大少奶奶与大少爷成婚了,叶少爷走了,大少奶奶也早已什么都忘了。我虽然知道,却教我怎么说出口呢……”
    “大少奶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啊……”
    蒲儿伏在地上大哭,良久,沉鸢手指颤抖,轻轻摸着她的头发。
    “没关系……”她竭力让自己声音冷静,“我知你为难,我不怪你。蒲儿,地上凉,你起来罢。”
    夜色悠长,沉鸢在那清冷窗边坐了一夜。望着城外遥远的山影,一轮明月东升西落,清晨时候,她手脚冰冷,听闻远处有鸡鸣声,报童在街上高声叫喊。
    “府尹落马,卖国贼杜昌升羁押入狱……府尹落马,卖国贼杜昌升羁押入狱……”
    杜公馆铁门骤然打开,汽车疾驰入府,沉鸢站在窗边垂眸,看见杜呈璋从车上跳下来。
    那匆匆身影,如同携着一缕风,恍然之间,她像是又看见那年跑来向她求婚的杜家大少爷,可是时过境迁,一切一切,都再也不会是那一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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