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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王莞尔,“您那大儿子,不定在哪个道观猫着修炼呢。还出巡,骗鬼去吧。”
    裴行昭笑笑的不接话。
    “大皇子的课业,您得看紧些,过个十年八年的,就得指望他监国了,他爹除了对您言听计从,什么都指望不上。”
    这倒是实话,皇帝对修道的痴迷程度,跟她热衷军事政务一样,要不先帝怎么说那就是一头帝王行当里的瘸驴呢——除了心善爱民,要什么没什么。
    裴行昭笑道:“大皇子资质不错,先帝就挺喜欢那孩子。文武课业都学得很扎实,我过一两年再多提点着吧,眼下也教不了什么,我就不是教人的材料。”
    “那您家韩琳是怎么学成的?她不是总说您是她师父么?”
    “她是天生的习武奇才,我哪儿教过她什么啊,多给了她一些剑谱刀法而已,其他的,都是她自己看一两次学会的。”裴行昭说着,想到一事,“你和楚王没事儿倒是可以多陪陪大皇子,他总跟老学究、颜大统领和后宫的人待着,性子容易被影响的不够开朗,和你们这些不着调的叔叔伯伯多来往着比较好,而且你们也不吃亏,对吧?”
    虽说是大皇子大皇子的叫着,可皇帝只有那么一个儿子,往后后妃要是不守活寡才是奇事,所以,大皇子的皇帝命是注定的,谁跟他亲近谁有后福。燕王哪里不明白这其中的轻重,满口应下,“回头就跟楚王说说,每隔一两日陪着大皇子练练骑射背背书扯扯闲篇儿。”
    “不准说我和皇上皇后太皇太后的坏话。”
    “把我看成碎嘴子了?”燕王没好气。
    裴行昭倒笑了。
    “您跟我交个底行不行?带韩琳的时候,最严苛的时候到了什么程度?”
    裴行昭想了想,目光变得很柔和,“我在山里待过几年,韩杨跟她住的离我不太远,一个月能有几天凑一块儿撒欢儿。她认识我第一年,有半年练拔剑,有半年练拉弓,每日子时睡,寅时起。”
    燕王倒吸一口冷气,“既然是习武奇才,怎么还这么练?”
    “越是好苗子,越得打好根基,要把兵器练到像自己的左右手一样。”裴行昭眼中闪烁着迫人的光彩,“其实什么都是有灵性的,兵器用久了,能跟人心意相通,有的时候摸到兵器,就能感应到当日的吉凶。”顿了顿,失笑道,“说多了,你才不会相信这些,就像我不相信神佛一样。”
    “不,我信,好的兵器无一不是能工巧匠集天地日月精华打造而成,本就有灵气。而天地万物的一些情形,也本就是玄之又玄,譬如三年一小灾十二年一大灾,相隔六十年一百二十年闹一次大天灾的记录不少。”燕王摸了摸下巴,“我也说多了,一说的多就想琢磨,一琢磨就得把自个儿绕进去。”
    裴行昭一乐,手指微动,“照这么算,眼下这一两年能风调雨顺,闹大灾的年头还有不少年,我运道好的话,兴许等不到那一年就下去见阎王了。”
    燕王扫兴不已,“以前是说着说着就把别人说死了,现在没人可说了,跟自己招呼上了?”
    裴行昭哈哈地笑。
    没心没肺的。燕王睨了她一眼,起身道辞:“我回府接茬躺尸去,太医让我过了端午再照常走动。”
    “行啊,别忘了带上茶。”
    燕王溜溜达达地走了。
    裴行昭看着案上的画像,起身去了里面的小书房,画了一张辛鹏的画像。
    阿妩、阿蛮在一旁服侍笔墨,待画像做成,不由啧啧称奇:“真的很像呢。”
    “沈帮主也见过辛鹏,阿妩帮我把这一幅和倩芜的画像各临摹一幅,送去什刹海。”
    “是。”
    沈居墨查付云桥以前的行踪总没进展,心里特别不痛快,较上劲了,裴行昭可不想他窝火久了发飙。
    这哥哥抽疯的时候,可比她瘆人。
    转过天来的午后,乔景和专程进宫,把廖云奇写下的那份回忆录交给裴行昭,“臣看过了,并没犯忌讳的言辞,而且言之有物,太后娘娘看看,即便无甚所得,也能消磨片刻光景。说起来,廖云奇的文采很好。”
    “又一个值得惋惜的人,对吧?”
    “对。”乔景和苦笑。他是文人,却没有文武相轻的意识,而且最钦佩的便是文韬武略之人。廖云奇年纪轻轻,文武双全,若没被那些烂帐缠缚住……
    裴行昭请他坐,一面询问乔尔凡、乔夫人的近况,一面看那份东西。
    她留意到了一个细节:付云桥曾与廖云奇针对舐犊情深说了不少,廖云奇是站在儿子的立场,付云桥言语之间,所处立场分明是父亲。而廖云奇在回忆起这一节的时候,分明也有所猜测,特意注释:当时付云桥神色中闪过浓烈的爱恨之情,似有过失去儿女的经历,缅怀儿女,恨毒了害死儿女的人。
    “这就对上了。”裴行昭把倩芜、辛鹏的画像拿给乔景和看,说了原委。
    乔景和释然,“这样一来,是不是就完全说得通了?”
    “嗯,就算仅凭这些,也说得通了。”裴行昭唤李江海,“把燕王请过来,跟哀家和阁老说说话。”
    两个人不声不响地为了她的心病忙活,她以前所掌握的种种都可对他们摊开来说。
    停了停,她又补充道:“还有杨郡主、林郡主、许大人。”
    林策在裴行昭面前就是个小混蛋、吃货、酒鬼,却深谙用人之道,这一段和下属齐心协力,令内务府的运转越来越好。
    她闲得不得了,常亲自到这家那家送宫里的赏赐,谁家请内务府打造个什么物件儿,她也不含糊,开的都是最公道的价。
    如今京城官场里要说谁人缘儿好,即便是宋阁老,都不敢与林策争第一。
    杨攸在骁骑卫也做得有声有色,跟一帮大小伙子混成了铁哥们儿,操练过了最觉辛苦的阶段,骁骑卫简直成了禁军中的标杆,他们也找到了训练的乐趣,如今已是自动自发。
    精气神儿十足,办差自然更得力,颜学开明里暗里地夸赞奖励,惹得出去锦衣卫之外的皇家亲卫也暗暗较上了劲,苦于没有最奏效的章法,不得不变着法子讨好杨攸。
    骁骑卫就不乐意了,变着法子把自家小郡主哄得眉开眼笑,各种找辙绊着她不准教别人。杨攸笑不可支,祸水东引,让那些亲卫的首脑去求许彻。毕竟,真正论能力和涉足的领域,锦衣卫在禁军中是头一份儿,只是常年忙得像四处疯跑的兔子,都没多少时间在皇城晃而已。
    如此一来,两位郡主如今都很清闲,富余出来的时间,想怎么打发就怎么打发。裴行昭唤她们,早已不用考虑她们是否得空了。
    御街上,杨攸和许彻碰上了,便结伴一起去往清凉殿。
    “怎么你们议事,还叫上我和林郡主?”杨攸有些纳闷儿,她们两个的分内差事,与别人的都不搭边。
    “应该是冤案后续。”
    “太后不是说不查了么?”
    “太后是这意思,可燕王、乔阁老没闲着。”许彻笑道,“他们忙什么,也没瞒过我。”
    “这回查到的是好是坏?”杨攸不免担心,“可别是又给太后添堵的事儿。”
    “不好说啊。”许彻凝了她一眼,“不过,她要的是真相,不论多荒谬多残酷,都无妨。”
    “真正残酷的事儿,是谁也习惯不了的,何来无妨一说?”
    “有些是非,我本该烂在肚子里,到死都不能说。但是,今儿想跟你念叨念叨。”
    “莫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是非?”杨攸半开玩笑地道。
    “还真有人大逆不道,敢不敢听?”
    “你敢说我就敢听。”
    许彻放缓了步子,背着手慢悠悠地往前走,“陆麒、杨楚成死的时候,先帝、太后正在剿灭倭寇,那是决定全线最终大捷的一战,这些你是知道的。”
    杨攸嗯了一声。
    “得到两位袍泽身死的消息后,太后病倒了,吐血,旧伤迸裂。”
    杨攸转头看住他。她听说过裴行昭曾病倒,却不知道这么严重。
    “当晚,先帝前去看望。”许彻望着前方,思绪回到在军中的那一晚。
    同在军营,营帐相距不远,先帝只带了许彻。
    裴行昭躺在床上,脸苍白得近乎透明,双唇失色。那时她消瘦得惊人,双眼就显得特别大,眸子更显漆黑幽深。
    看到先帝,她嘲讽地笑了笑,“皇上来看我死没死?”
    “什么死不死的,总说晦气的话。”先帝在她床前落座,摆手遣了她的亲兵,“知道你气着了,我怎么都得过来宽慰几句。”
    裴行昭慢慢地坐起来,倚着床头,“有这一仗垫底,日后就算是个愣头青领兵,也能有大捷之日。”
    “所以呢?”
    “所以,不如趁这次把我除了,就说伤病复发,没救了。”
    “胡说八道!”先帝板了脸,“我看你连脑子都病了,这都说的什么混账话?”
    “你们最擅长的,不就是卸磨杀驴么。”裴行昭斜睨着他。
    “你也甭跟我不阴不阳的。”先帝叹了口气,“陆麒杨楚成死了,我也心疼惋惜,但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裴行昭静静地道:“那是冤案,有冤情就该昭雪。”
    “朝廷已经折了两名年轻将领,不能再死更多的官员。我不在京城,主事官员的格局不能动。”
    “不是快回京了么?”裴行昭打量着先帝,“我半死不活,你落下的病也不少,没几年可熬了吧?赶紧回去,死在军中的帝王可不多。”
    “……说话可真不招人待见。”
    “等你回到京城,就能提翻案的事儿了。”
    “翻什么翻?做梦。”先帝道,“你得记住,帝王无戏言,而且金口玉言。帝王不会做错事,也绝对不承认做错决定。”
    “既然如此,那我撂挑子。”
    先帝彻底黑了脸,“什么?”
    “不干了,换个行当。”裴行昭说,“别的不敢说,集结个几万地痞流氓还是不成问题的。”
    “要去落草为寇?”
    “嗯,落草为寇,我裴行昭要反了,旗号是清君侧,除奸佞。”
    许彻的心悬了起来,实在是没想到,君臣两个会把话说到这个地步。
    先帝气笑了,“你也得讲道理吧?那案子人证物证俱在,而且他们是在案发现场被抓的,可以说人赃俱获,公文奏折都给你看过了,搁谁也得定他们的罪。”
    “定罪之前,他们都受过大刑,这是谁给姓姚的那老匹夫的权利?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招供,怎么就能定罪了?”
    “情形特殊,影响武官的形象,甚至会动摇军心,姚太傅用些非常的手段,再正常不过。况且,人证不少,都指证他们二人,他们招认与否都是一样。我再护短儿,也不能无视那么多份证词吧?难道还要压下来,等我班师回京再亲自审理?那不明摆着是包庇武将么?文官能答应?不抱团儿没完没了地磨烦才怪。”
    “说来说去,不过是战事快结束了,有人要对武将下杀手。”
    “古来如此,只折了他们两个,已经难得。你要是换个朝廷,换个忌讳功高震主的,下杀手的兴许是帝王。我没存过那份儿心,你是知道的。”先帝想结束这话题,“我是为了安你的心,才没让姚太傅他们牵连陆、杨二人的亲族,他们犯的错,他们自己承担,这一点,已经破例。这笔账就别找补了,到此为止。”
    “皇上做皇上要做的事,臣要做该做的事。”裴行昭无动于衷,“皇上请回,臣要写请辞折子。”
    “你怎么就那么拧那么混呢?”先帝双眉几乎打了结,“别胡闹,安心养伤,见好了还得趁热打铁把战事了结。”
    “臣已说了,不干了。”
    “混帐东西!”先帝气得一拍座椅扶手,“你病得半死不活,还想把我气死是吧?!”
    “冤案的始作俑者不就是你么?”裴行昭望着先帝,无惧无畏。
    她那双眼睛里,不知能承载多少情绪,但从来没有过畏惧、恐惧。
    她像是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害怕。
    先帝冷笑出声,“我是始作俑者?你可真敢说啊。你怎么就不想想,兴许你才是那桩冤案的祸根呢?你从军在官场的年月虽短,人际圈子却比谁都广,交下了多少人,就开罪了多少人。陆麒杨楚成跟你是一伙儿的,傻子都看得出来,焉知旁人收拾他们不是因你而起?要不是你杀了姚太傅的小儿子,他会对你两个袍泽动大刑?”
    “对,这一点我早就想到了,别的局中人也看得出来,不劳你提醒我。可那案子到底是怎么发生么?诱因是谁,布局的是谁,总得弄清楚。他们怎么可能滥杀无辜,又怎么可能见色起意?配得上他们的女子不是没有,但有几个?他们何曾对那种事情动过任何心思?”
    “有你摆着,他们还能看得上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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