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云奇垂了眼睑,看也不看她。
杨攸忽地话锋一转:“廖云奇,我一度认为,我对不起你,却是忘了问你一句,你是否对得起我。此刻我便要问你了,你对得起我么?”
廖云奇抬了眼睑,又迅速垂下去,一语不发。
“好,好……”杨攸凝望着他,逸出的笑比哭更哀凉,“廖公子,随我走一趟,去北镇抚司待一阵再说吧。”
廖云奇仍旧是一语不发,沉默着站起身来,举步向外走去。
杨攸一直坐在原处,随着他的步子,缓缓站起身来,又是在他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伸出手拽住了他的衣袖。
廖云奇察觉到,立时看向她。他迎来的,却是重重的一记耳光。
“我真是没想到,却也在这一刻想通了很多事。”杨攸磨着牙,明眸中噙满憎恶,“你怎么会,你怎么能?嗯?”
廖云奇仍是不作声。
“带他下去!”杨攸深深呼吸着,吩咐及时赶到的亲卫,“该用刑就用刑,对这人,没有任何避忌。”
“是!”
因着这一节,杨攸真是满心的郁闷没处排遣,可也就在这时候,阿妩和阿蛮派手下知会她,陆雁临撑不住了,要如实招供,太后娘娘要她先去听听再做定论。
杨攸求之不得,当即应下,从速进宫。
房间仍旧是杨攸上次踏入时的样子,里面的人却有了不小的变化:
陆雁临已全然没了昔日的气度做派,蜷缩在架子床的一角,警惕地观望着周遭一切。杨攸进到门里时,她的反应一如领地被入侵的小兽一般,望向杨攸的眼神充斥着敌意和戒备。
“看清楚,我是你要见的人,杨攸。”杨攸和声说着,缓步走到床前。
陆雁临凝了她片刻,干燥的嘴唇翕动几下,终是能发出声音了:“我不是想见你……我想见的是太后娘娘……”
杨攸颇有耐心地道:“太后娘娘要是想见你,此刻我也不会在这儿了,你说是不是?”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陆雁临哼笑一声,“她到底是怎样爬上那个位置的,谁知晓?除了先帝,谁知晓?!”
杨攸抬起手,舒展着白皙修长的手指,“我呢,跟太后娘娘一样,从不以为自己能亲手打女子耳光,但你要是愿意让我们这种人一再破例,我也真不介意。”
她还有什么好介意的?耳刮子给谁不是给?
“已到今时今日,我也不瞒你了,”陆雁临降低声音,专注地望着杨攸,“你哥哥和我哥哥的冤案,根本就是因裴行昭而起。你明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嗯?我的意思是,要是没有她裴行昭,我陆家的陆麒、你杨家的杨楚成,根本就不用经历那一劫,你听得懂么?”
杨攸毫不掩饰地嗤笑道:“那你的意思就是说,太后娘娘当初为着冤案昭雪拼死拼活地忙来忙去,只是太闲了才那么做的?”
“当然不是了,”陆雁临眼含鄙夷地瞧着杨攸,全然是认定对方就是个不识数的二愣子似的,“你怎么就不想想,太后娘娘为陆麒杨楚成昭雪之后能得到多大的益处?她要不是因着翻案成功,得到近乎全部武官的拥戴,先帝怎么会在驾崩之前册立她为皇后?”
“你要是想找人抽你呢,直说就好,这点儿恩典,我自认还是能跟太后娘娘求得来的。”杨攸神色清漠,语气浅淡地道,“你要是想寻死,想死在谁手里,便是错了,最起码我是不会上你当的人,你做张做乔的那一套,不妨收起来,以真面目对我。
“当然了,实在没脸见故人的话,我也不强求,先决条件是,你先把你自个儿洗得面目全非。要是你自毁容貌又失去一切再主动找谁说什么的话,才有几分可信。”
陆雁临冷冷的哼笑一声,语气凛冽地道:“要是我想装成效忠太后的样子,一定比你更像样。只是,我不屑为之罢了。我不要的东西,你捡起来了,还视为珍宝呢……”语毕,似是不可控制地笑了起来,笑得张狂而肆意。
“掌嘴!”杨攸冷声吩咐。
随行的亲卫齐齐地低声称是,随即便是极具默契地让出两人去执行自家郡主的命令。
这一通巴掌,可就不同于之前裴行昭给予的警告了,全然是不把人当人的那种抽法。
陆雁临本就已经崩溃,见到杨攸,因着是意料之外才逞口舌之利罢了,这一番又遭了毫不留情的毒打,心下便也什么都算清楚了。
陆雁临终是忍不住哭泣道:“我说!我什么都说还不成么?!”
那也要看说的到底是什么才好。杨攸腹诽着,吩咐手下住手,将陆雁临带到面前。
陆雁临抬起双手,抚着已然红肿不堪不可示人的面颊,讷讷道:“太后娘娘想知道什么?只要是我所知的,定会一字不漏地禀明。”
杨攸被笑了,“合着到这会儿了,你都不知道你到底该招认些什么?哦,我也看出来了,我比之太后娘娘,岂止是不足十中之一,怕是百中之一都没有,既然如此,先前的刑罚,和我刚刚想出来的针对你陆雁临的刑罚,都可再反反复复地尝试了。”
陆雁临愕然,且毫不掩饰这种情绪地望向杨攸,“你怎么能如此?我们到底是曾并肩作战的袍泽啊……你曾为了我挡刀枪弓箭,我对你亦然,那不都是舍命相救的恩情么?我不奢望你能一生铭记,却也从未想过,你会这么快就忘记!你对得起我么?!”
杨攸亦是愕然。她想不通的点在于,陆雁临何以在这种时刻,说这么一大通根本没必要的废话。
是了,全是废话!字字句句,根本是一点儿用处也无!
但是,为什么?陆雁临的意图是什么?
杨攸的脑筋飞快地转动着。
陆雁临之所以说这么多废话,只是因为她自己的意难平么?不可能的。她要是意难平,早就该有一车一车的话通过太后的手下告知太后了,可她并没有。到了眼下,到了今时今日,到了此刻才这样那样的说了这么一大通……
杨攸眉头蹙起,越锁越深,继而便是深浓的担忧。
不会吧?
总不能是在这个时候,寿康宫或清凉殿出什么事儿吧?
不可能的……
杨攸是这么想的,可是在这时候,心思根本不能与行动一致:她撇下了正在讯问的陆雁临,疾步去往清凉殿。
杨攸着急忙慌的赶到清凉殿,才发现是虚惊一场:大殿内外都无任何异常,宫人如常侍立,氛围如常安静而肃穆。
杨攸缓缓地吁出一口气,又悄然抚了抚心口,暗道还好,还好,随即就忍不住骂自己胡思乱想无事生非,又觉得自己实在是狼狈、可笑。
面对着故人,有过深厚情分的故人,她真正是一点儿章法都没有。
自行检点一番之后,她又折了回去,继续讯问陆雁临。
陆雁临却仍旧是先前那个样子,对杨攸的问话总是避重就轻,翻来覆去的久了,杨攸对她仅剩的耐心也便没了。
作者有话说:
么么哒,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老郑太医来到清凉殿, 要给太后请平安脉。
裴行昭说不得空,过几日再说。
老郑太医什么都没说, 只是站在殿外, 一站就是一个时辰。
裴行昭跟这老头没辙,只好让他进殿给自己把脉。
老郑太医原本笑眯眯的,给她诊脉之后, 便笑不出了,“太后娘娘, 您近来没觉出什么不妥么”
“没有。”
老郑压低声音,“您这脉象, 分明是中过毒啊。”
阿妩和阿蛮立时色变。
“是么?”裴行昭扬眉,却也不当回事, “早些年在山里中过一种剧毒,却因祸得福了, 寻常再有什么毒, 对哀家都没效用。”
老郑强忍着才没瞪她,“这是两码事,不怕毒跟谁给您下过毒是两码事, 怎么会一点儿都没察觉呢?是不是伤病犯了,难熬得紧?不然说不通。”
“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吧。”裴行昭想了想, “哀家大抵知道是谁下的手,会找补回来。”
老郑太医转身去开方子。
“又没事,开什么方子?”裴行昭有些不耐烦,“你跟李江海鼓捣了那么多药膳,还不够?”
老郑气哼哼的, “服几日药, 不要再喝酒, 夜里睡不着就点安息香。”
裴行昭做出让步,“做成药丸吧,熬药容易闹得人心惶惶的。”
“……行吧。”
“老规矩,脉案还是做两份。”
“知道。”老郑愈发地没好气了,“那种毒,本该今日发作,换个人的话,小命不保。”
“哀家这不是百毒不侵么?”
“……”老郑再也忍不住了,瞪了她一眼,“先帝交代过微臣,要好生照顾您,微臣自认已竭尽全力,可您总不听话,哪日到了地下,微臣都没脸见先帝。”
“这又不关你的事儿。”裴行昭对他一笑,“好了,你不是也喜欢没事儿喝两口么?回头多送你几坛好酒。九酿春成不成?哀家喝着没什么意思,把酒窖里存的那些都给你。”
老郑啼笑皆非。
送走这位老太医,阿妩和阿蛮凑在一起,琢磨着他留下的脉案和方子,看完之后,阿蛮已经满脸煞气,问裴行昭:“是不是陆雁临趁您不注意下了毒?”
“嗯。”裴行昭一边回想一边道,“上回见她,我给了她一巴掌,那时候,是她下手的好机会。”说着目光一闪,“赶紧去告诉杨攸,她别着了道才好。”
“是!”阿蛮急匆匆出门去。
阿妩非常无语地望着裴行昭,“这叫什么事儿?您怎么这么不把自己的身子骨当回事儿?”她已经要被陆雁临气死了,又头疼于自家小太后没心没肺到了这份儿上,“往后每隔两日,便请老郑太医来给您把脉,不然我不被吓死也得被气死。”
裴行昭失笑,“行,听你的。小姑奶奶,别生气了,成么?”说完,自己动手磨墨,“你去一边儿喝杯茶,消消气。”
阿妩走过去,夺过墨锭,推了她一把,“起开,什么时候才有个做太后的样儿?这是您该干的差事么?真不知道说您什么才好了。”
裴行昭仍是笑,“絮絮叨叨的,你才多大?”
阿妩横了她一眼,磨了会儿墨,认真地问她:“真没觉出什么不妥?”
“没有。”裴行昭摸了摸鼻尖,“我这鼻子一阵一阵的失灵,闻不到味道。陆雁临到底是怎么下的毒?”说完,沉思起来。
当日阿妩没随行,无从猜测。
这时候,林策来了,捧着一个偌大的木匣子,看起来很沉手,阿妩连忙去接了一把,“郡主自己带过来的?”
“是啊,我也有些力气,不是一阵风就能刮跑的娇小姐。”
阿妩笑出来,“先前真没看出来。”
林策向裴行昭行礼。
裴行昭示意她坐,“你怎么这么早就跑过来了?让你闹的,我已经以为掌管内务府是个闲差了。”
林策轻笑出声,“事情是不少,但是我会用人啊,有几个下属上道儿了,能替我分担一大半的差事。对了,那匣子是烫样儿,寿康宫的。我打量着您肯定没闲心把寿康宫转到,手下找到了,我就拿过来,请您瞧瞧自己住的地方。”
“好事啊。”裴行昭把案上的奏折归拢起来,腾出地方。
阿妩把木匣子打开,放到她面前。
林策也凑到跟前,兴致勃勃地道:“这东西做的可细致了,房顶还能拿下来呢。”说着,小心翼翼地把一所房屋模型的房顶拿起来,“您瞧,就跟在房顶上往下瞧一样,能看到室内的样子,有意思吧?”
裴行昭颔首,“还真是,这些工匠当真是手巧,心思也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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