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三思考后,她决定先问问曾艾琳:「艾琳,你现在还不睏吗?」曾艾琳原本看着电视节目的双眼,缓缓转向家瞳,随后点了点头。
「这样的话,我先把这些碗拿给我老妈。等我几分鐘。」家瞳一边说着一边将碗、餐盒放进同一个袋子里。
曾艾琳点了点头,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伸手轻轻抓住家瞳的手。
一剎那,家瞳疑惑的看着她,曾艾琳伸手指了指她的右手,大致明白曾艾琳的问题后,家瞳挥了挥右手,说:「这个一点也不痛,其实。只是因为手包着绷带,所以在催油门的时候,会有点卡而已。」听见家瞳的话后,曾艾琳便点了一下头,接着微垂着头,像是在思考什么似的,随即望向家瞳,抬起手后小幅动的挥了几下。
家瞳木然的盯着曾艾琳,曾艾琳顿时感觉不好意思似的转回头看着电视,家瞳无奈的笑了一下:「——我出门了。」曾艾琳悄悄的瞄了一眼家瞳之后,点了头。
看着家瞳的身影被门扉遮挡,这才回头看向电视。
骑着打档车,回到老家后,家瞳便走了进去,正好看见在客厅欣赏电影的唐瑶。
听到门开的声音,唐瑶转头后,开口:「小琳睡了?」家瞳摇头,接着把装有保温碗跟餐盒的袋子递给唐瑶,并回答道:「没有,可能要晚一点才会想睡。所以我就先把东西拿回来,等一下会再过去。」
「…小琳还是没办法说话?」唐瑶神情担忧地望向家瞳。
思索片刻,家瞳挥了挥手:「毕竟这种事情强求不来,更何况这才过几天的时间而已。」听完之后,唐瑶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那就——东西也拿回来了,我就先过去了。」
「路上小心啊。」
重新回到曾家,家瞳在门口按了一下门铃,过没多久门就被打开来,曾艾琳身上多披了一件毛毯。
走进屋内后,家瞳坐在沙发椅上,曾艾琳坐在她旁边,两人相隔了一小段距离。
曾艾琳双脚踩在椅面,双手放在膝盖上,双眼盯着电视萤幕;家瞳再度拿出数独本和笔,一边写着数独本一边开口:「今天上班的时候,店长老是在那边说我这个人真小气。」
听到家瞳的声音,曾艾琳困惑的转头看向家瞳。而家瞳头也不抬的,仍盯着数独本,继续说:「我明明早就和他说了,自己要吃零食的话就自己去买,还老是要拿我的。」曾艾琳望向家瞳的双眼,茫然地眨了眨眼。
在那一霎,曾艾琳有点无法明白为什么家瞳要让自己说这些事情,但是没过多久,她似乎就能明白了。
家瞳好像在以自己过于彆扭的方式,转移她的注意力以及关心她一样。就如同唐瑶上午时对她所说的一样,家瞳很担心自己,但担心人的方式真的是过于彆扭。
不知不觉中,曾艾琳原本高筑起来的围墙,正逐渐被打出了一扇窗。她安静而警惕的看着窗外,可她仅仅在窗外背对着她说起无关紧要的事情,一步一步慢慢地靠近她、走近她。
自那日起,家瞳每当过来曾艾琳这里时,都会先替她煮了一顿迟到好几个小时的晚餐,再来就是和她讲述着当天上班时所发生一些大小事。
「唉——然后啊,店长就把拖把和水桶放在旁边,直接跑去跟女性客人搭訕。啊,真是的,每次都给我增加工作量。烦死了。」
「那两个客人就突然大声争执起来,吵到受不了了,所以我就劝告他们出去外面吵。结果呢?就有其中一个客人不高兴啦,差点把桌子给掀了,最后还是被其他客人指责,那两个人才不爽地离开。」
「喏,我记得你以前满喜欢这个香草口味的糖果,不知道你的口味有没有变了。这是今天有个常客,突然给我一大袋。好像是原本要买回去给小孩子吃的,但是小孩子最近放长假,要回到爷爷奶奶家,有好几天不在。」
过了两个月后的某一日,家瞳突然带着一台看着全新的研磨咖啡机以及一小袋的咖啡豆过来,刚进门就直接开口询问曾艾琳:「誒,艾琳,你喝咖啡吗?」望向家瞳,曾艾琳歪了头,随即点头。
家瞳微微勾起嘴角,拍了拍手里抱着的包装盒,说:「这是我今天上班之前抽空买的咖啡机。我看你家里没有咖啡机,就想买一台来放在你这里。你应该不介意吧?主要是因为,那个嘛、我有点咖啡因中毒,一天没喝咖啡会觉得不对劲。」接着走到放在客厅的置物柜前,把咖啡机放在上头,插上插头。
并将咖啡豆的包装撕开后,倒入咖啡机里做研磨,随后转头看向正站在身旁的曾艾琳:「你要喝吗?啊、对了,如果想要摩卡跟拿铁那种的话,之后才能泡给你,要买牛奶和其他一些小设备。」曾艾琳犹豫了好一会,缓缓张开嘴,家瞳没注意到曾艾琳的模样,而是在专心看着咖啡机研磨的状况。
她想尝试开口说话,可每当她开口时却又难以发出声音,她知道家瞳并不会介意,但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开口回应才对。
「嗯——不过,你喜欢甜食的话…那果然还是泡一杯摩卡,或是卡布奇诺比较好吧?这样的话,还得买一罐方糖过来才行呢。」家瞳忽然开口说话,猛然打断了曾艾琳的踌躇。
曾艾琳看向家瞳的侧脸,家瞳看着也不像是注意到她迟疑的样子;还是说,家瞳知道以她现在的状况,能说话的可能性太低?但不得不说的是,曾艾琳也许很庆幸这段时间陪着她的人的是家瞳。
家瞳从她父母的葬礼过后,都会挪出时间陪她,也不曾介意过她没说话。当然也有可能只是因为她缺乏同理心,所以一点感觉不到这些事情有什么好介意的,但至少——至少她还像以前那样,很平常心的对待她。
自始至终都是如此。
这一日,在家瞳准备回家时,在大门口前,忽然转头看向曾艾琳,说:「对了,我明天跟后天放假。所以我明天早上就会过来,顺便带换洗的衣服过来,会在你这里住一晚。」曾艾琳缓缓点了头。
「那就早点睡吧,晚安。」曾艾琳缓缓地挥了挥手。
目送家瞳离开之后,曾艾琳把大门关上并上锁,接着慢步走回到房间里,躺在床上,侧着身子,双眼看着房门。
其实她隐约发现了,家瞳的双眼下开始有一圈淡淡的乌黑色。曾艾琳不禁思考着。
是因为要照顾自己的缘故吗?所以才会都没能休息好?而且,她的时间除了上班之外,剩下的空馀时间都花在自己身上。即便她的性格有缺陷,但或许她也是有其他朋友要找她一起出去呢?却因为自己的原因,只能拒绝朋友的邀约什么的……
将大部分的时间都放在自己身上,真的好吗?她觉得,不值得。
她不值得家瞳花这么多时间。她想过好几次,如果自己也——死去的话,家瞳有没有可能就没必要这么疲惫?
曾艾琳缩在被窝里,兀自思索着,感觉到了一丝痛苦。声音哽咽,如同受伤的幼兽,她缓缓开口。
这一次,在她终于情绪崩溃的情况下,她最后说出了这些时间以来的第一句话。许是过久没能开口说话的缘故,哽咽的声音中带点嘶哑。
「……不、值得,啊。我真的、不值,得啊。家、瞳。」她第一次呼唤她的名字。
不是年幼时的亲暱称呼。那个称呼,她觉得自己没有资格。
过于疲倦的她,不知觉的陷入了沉睡。
在梦里,她就像是十七世纪的一位欧洲无辜女性,人民被许多教会灌输着身边藏匿着许多象徵邪恶的巫师和女巫,因此她被教会骑士抓捕,被人民送上火刑场,被教士们大肆宣扬着莫须有的罪刑。
——对女巫的死亡审判,便是以纯净的烈火吞噬女巫的邪恶。
手脚被粗麻绳索紧紧綑绑住,而失去了任何知觉。
脚底下的柴火被燃烧,一股炙热的温度不断从脚底向上延伸,难以忍受的热度,逐渐淹没她本身。
最后,竟然感觉到一股温暖。
忽然之间,她贪恋起那份温暖。
「喂!艾琳!喂!你到底在想什么啊!艾琳!给我清醒一点!」
有道十分耳熟的声音传进耳里,她艰难的想要睁开眼睛,但是她的脑袋浑浑噩噩的,眼皮却沉重的想睁开也睁不开,透过那道狭窄细长的模糊视野里,她似乎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庞。
紧皱的双眉,双眼里有担忧和不解的情绪交合在一起。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她隐约感觉到自己的右手腕和双腿有一股刺痛感以及冰冷,同时额头上似乎一抹冰冷的感觉。
「艾琳!喂!你给我撑着点!救护车马上就来了!」那道声音与以往的平淡不同,虽然同样的冷静但依稀能听得出慌张,她这还是第一次感受到那个人情绪起伏这么大的时候。
最终,她还是没办法再专注精神,昏睡了过去。
当曾艾琳再度醒来时,第一眼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雪白,耳边还有心跳侦测仪的声音,脸上好像还掛着氧气罩。她神情茫然地看着天花板,隐约能嗅闻到消毒水的味道,大脑终于开始正常运作起来。
我现在在……医院?
缓缓转过头来,便看到家瞳正坐在窗边,手上仍然是拿着那本不离身的数独本,但是却偏着头,左手撑着头的看向窗外。
她似乎看见了——高中毕业典礼那天的家瞳。
在那个时候,家瞳正思考着些什么,她一直都不曾了解过。而这时候的家瞳,又在想着什么呢?
曾艾琳试图开口,但声音却因为氧气罩而听着含糊不清,甚至音量小到听不见:「……」
家瞳像是听见声音似的转过头,看见曾艾琳清醒后,立刻起身走到病床旁边:「有哪里不舒服吗?或是,哪里还在痛?」曾艾琳看着家瞳那张有些阴沉的脸后,一时间不敢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家瞳按下旁边的护士铃后,说:「总之,先给医生检查一下。你现在的状况可能需要躺几天,我等一下再跟店长请假几天。」语毕,家瞳似乎也感觉到自己的情绪有点不稳定,深呼吸了一口气后,冷静一会后把椅子拉过来坐下。
「……如果你是因为觉得自己是负担的话,那我必须和你强调,你不是负担。你不会是我的负担,以前不是,现在也不是。你是因为这个原因的话,刚刚那些话你就给我听进去,给我记到脑子里跟心里。我不会再说第二次了。」曾艾琳看见家瞳双眼里的认真,默默地点了头。
「那如果你是觉得我给你带来了没必要的负担,你先给我听清楚,是『我』给你『带来负担』的话,你就直白、明确的告诉我。说不了话或是不想说话,就写字或传讯息给我。我看到了听到了,就会离开你,懂了吗?」曾艾琳愣了一下后,再次缓缓的点了头。
然而,家瞳挑起眉头的看着她,一时也拿捏不定曾艾琳是真的有没有听进去。随后她深叹了口气后,双手抱胸,无奈的说:「真是的,我可是还没泡咖啡给你喝啊。原本说好的事情没有做到的话,我会很不爽,非常不爽。而且,」家瞳忽然笑了一下。
「我肯定要让你品嚐到,不喝第二次就会后悔一生的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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