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锦给她奉茶,抿嘴笑道:“陛下,他们不单单对着你一人。自古以来,皆是如此的。”
君王不强势,就会被臣子处处制衡。更何况是沈娇这种半路被推上王位,还是女子之身的傀儡君王。
“我得想个法子。”沈娇头疼不已,“要不然不上朝算了,省得让他们老抓着我的不对来骂我。”
姜云锦动作一顿,接着叹了口气:“……这,万万不可呀,不然史书上怕是要把你写成亡国之君,世世代代都要受后人唾骂。”
上好的雪顶银豪也不能安抚沈娇烦闷的心情,这时候茜玉却又上来给她耳语道:“进不去小澜山,就算有陛下的口谕,秦将军安排下的那些兵卒,却根本连听都不听。”
自从沈娇称了帝,太后娘娘就被送去了八百里外的小澜山,表面上说是她老人家要在庙里修行,替苍生祈福。
实际上,就连沈娇都知道这是秦家人安排的,连沈青都赞成此举,她这些时日来多次想要接回太后,都让秦昭然笑哈哈地打发了。
“小澜山风景秀美,冬暖夏凉,确实合适清修养性。陛下不必太过担忧。”姜云锦替她揉着肩膀,轻声说道,“而且这也是青哥他同意了的,必不会苛待了太后娘娘。”
姜氏事实上已成了太皇太后,她掌控朝政的这些年,唯一培养出的心腹林景珩还是个逆臣,以至于她被秦家送走了,也都没有人替她说说话。
沈娇知道这点,却还是忍不住烦,“太后娘娘对我们那么好,阿青居然舍得送走,而且也不告诉我为什么。”
就好像她才睁眼那时候,心里有一大堆的成算,却无法开口告诉沈青,只能让对方把疑问郁积在胸中,什么都不明白。
现如今,她也算是体会到了这郁闷之处了。
姜云锦又安慰了她一大段话,总算是哄得沈娇稍稍开心了点,眼看着天色不早了,便先行告退。
她如今已是御前女官,沈娇又赏赐了皇城附近的宅邸给她住下,出了宫门,不过再走上一段路程便能回家,每日出门上朝,一向是不坐马车的。
回去的路上,姜云锦有意放慢了脚步,褪下了腕间一根桌子递给了带路的太监,笑着问道:“莫公公,我看陛下今日似是心情不佳,是昨夜那几个侍君不曾伺候好吗?”
这镯子的水头不是很好,却也通透漂亮,莫公公一下便挤出个笑脸,“姜御侍何必这么客气,奴婢呀……”
眼瞧着四处无人,他才凑近了跟姜云锦细细说道:“您吩咐着悄悄送进来的那个陆公子倒是甚得君心,那五王爷送进来的却是不大行,半夜就让陛下给赶出去了。”
他笑吟吟说道:“还得是姜御侍最能知道陛下喜好,往后一应荣华富贵,必少不了姜御侍的。”
姜云锦连称不敢,在武定门出与那公公和气着告别,最后望了眼宫里高高的墙头,眼里情绪不明。
待沈娇情绪平稳了些,内务府的女官便极有眼色的上前,轻声询问着该如何安排三位侍君。
“收拾出了星澜苑、疏寥轩和小江庭,若是无误,便让三位侍君住下了。”
都是些偏僻的小地方,没有正式辟出宫殿来,大约是怕传出去后让百姓议论。
沈娇看了半晌,最后抓了下耳朵,“另外两个就随便安置了他们,陆清显……让他住在我寝殿旁的那个昭月阁里。”
茜玉觑了她一眼,被她敏锐地发觉了,立刻挺起下巴问她,“怎么了,有什么不妥之处?”
茜玉抿唇一笑,“没有,您是陛下,您喜欢谁,就可以让谁住?????您身旁。”
她这句喜欢让沈娇仿佛是炸了毛,“我就是觉得这个陆清显太有心计,住得离我近点,我也好看着他不许乱来。”
要是远了,还不知道又得生出什么事情呢。
但是这样似乎又太过明显,沈娇心烦意乱地挥挥手,“算了算了,让他们三个都先挤在昭月阁里吧。”
好在昭月阁不算小,一共有七八间屋子,也够三人用了。
茜玉一脸自然地点点头,又问她:“那陛下今夜召谁侍寝呢?”
“……抓阄好了。”
“哦。”襄金吩咐人去写纸条,殷勤问道:“陛下,这三个纸条上,要不要都写陆清显的名字啊?”
沈娇气鼓鼓地瞪着她,又一把掀了桌子,“我一个人睡好了吧。”
她昨儿夜里几乎是没睡,下午用了午膳后本想去找李如卿商量事情,只是一直犯困,上床本说要歇息半个时辰,不料一睁开眼睛,那外头的天都黑了。
明月高悬,星辰四落。
宫女们都在外头伺候着,沈娇她问明白了时辰,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伺候她穿好了衣服,宫女轻声问道:“陛下可要用宵夜吗?”
沈娇摇摇头。
“国府家的李如卿写了封信来,陛下要现在看吗?”
“算了,”沈娇却又转了下眼睛,“让厨房做点宵夜,送去陆侍君那里,信也拿过来。”
外头空气清新怡人,襄金和茜玉都已睡下,沈娇她只带了个宫女,出了寝殿后便三两步来到了昭月阁。
恰好厨房里也送了宵夜过来,她混在了里面,一起去敲陆清显的屋门。
陆清显似乎已经睡下了,而这声响似乎惊动了右侧屋子的侍君,高声问道:“什么动静?”
“陛下吩咐给陆侍君送的宵夜。”太监应了声,恰巧此时门开了,沈娇一把拿走了他手里的食盒,抬步进去了。
她关上了房门。
屋子里才点了灯,陆清显人却还在床上,困倦着往沈娇身上瞥了一眼,又重新睡下,懒洋洋道:“多谢陛下。”
“起来。”沈娇不太客气地去拽着他的胳膊,严肃道:“我有事情问你。”
他没应声,屋外却传来了一阵模糊的叱骂:
“做出这么柔弱的模样,惹得陛下怜惜,真当自己是朵娇花呐?”
接着是房门打开的声音,孟春雪掐腰站在了院子里,单手指着陆清显的房门尖酸道:“大半夜的,让人这么大阵仗的给你送宵夜,装模作样的东西,存心不让我们睡好觉呢?!”
沈娇噎了下,单手指了指窗外,“这人骂你。”
“是呢。”陆清显终于支起了身子,柔柔地望向沈娇,“陛下可要为臣做主?”
孟春雪越想越气,竟是脱下了脚上的一只鞋,重重砸到了陆清显的窗户上,中气十足地呸了一声,怒气十足骂道:“狐媚子,仔细别让我抓着你,到时候要你好看!”
他这一声语调百转千回的,满含着不屑与刻薄,把沈娇逗得噗嗤笑出了声。
连陆清显都忍不住弯了弯眼角,“好吓人啊。”
沈娇倒觉得他没错,陆清显这人虽说看着高洁又清雅的,然而骨子里确实是有三分狐媚在的,要不然她怎么大半夜的不睡觉,非得来看一眼呢。
孟春雪又骂骂咧咧了好一会儿,这才一瘸一拐地过来捡走了自己的鞋,又不屑地冷哼了声,自此消停下去了。
这屋子里用得不是什么好蜡烛,噼啪声音极为明显,屋子里有一股淡淡的烟味。
沈娇又回到了小桌旁掀开了食盒,招呼着问道:“吃饭吗。”
陆清显还躺在床上,又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臣不饿。”
东西并不油腻,只有一碗芙蓉绘绿汤,一叠子玫瑰红糖馅饼,还有一碗烫菜。
“当了这个皇帝,都没几个好吃的。”沈娇嘀咕道:“哪天我想吃点好的,第二日上朝就会让那帮人说上好几十句。”
“我想回去盛州也不给,说是铺张浪费,我用自己的钱都不让……”
她嘴里塞着东西,极快地咽下去,又偷瞄了陆清显一眼,“当了皇帝以后,我就命苦起来了。”
沈娇倒是想给自己弄几个心腹过来,可是就连姜云锦的这个九品芝麻小官儿,都是她耗了三个多月才能安排上的。
李如卿现今还只能待字闺中,在家相亲呢。
这些絮絮叨叨的抱怨,与烛火燃烧的声音混在了一处,就好像浮在了半空之中,让陆清显的眼皮子愈发昏沉。
沈娇吃完了饭,又用茶水漱了口,默默想了一会儿,这才下定决心走了过去,不大客气地将陆清显的身子翻过来,劈头盖脸问道:“你是不是想当皇帝?”
没道理不想当皇帝的,当年若是四皇子即位了,他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
而且自己这个皇帝当得无比窝囊,根本镇不住地下的大臣,如果换成他来……那会好上很多很多。
毫无踪迹地消失了几个月,如果不是主动,她才找不到陆清显。
那么他这次主动回来,若说是没有图谋,沈娇才不信。
身为帝王,她的这句话可谓是十分危险。
可陆清显的反应却和方才听她那些抱怨时毫无二致,甚至微微笑了下,尾指勾着沈娇的衣领,“那么陛下,可是要斩草除根?”
沈娇被迫向前,直到支撑不住,猛地跌到了床上,落入他虚虚的怀抱中。
“我……做不到杀了你。”她磕磕绊绊说道:“但是我也不敢把这个位置给你。”
林景珩说得对,三公主当年害得四皇子一家被灭,害得陆清显隐姓埋名,又让人利用着过了这么多年。
沈娇害怕他会报复。
陆清显口吻温和,“哦。”
他轻轻拍了沈娇的前胸,语气十分不在意,“那就先不杀我,再等一会儿吧,说不准你就能下定决心了。”
沈娇忽然回头看他,又蹬掉了自己脚上的鞋子,与他面对面坐着。
她闷闷说道:“你虽然已经好起来了,可我还是猜不透你的心思。”
只是无论如何,她似乎都没办法对陆清显起什么杀心。
……他有点可怜,沈娇完全能理解这种可怜之处。
陆清显反而笑了笑,漫不经心问道:“谁说的?”
寂寥红是解了,可他却从来不是任由这种毒素驱使着的人。
过往二十年的经历造就了他的性格,那些见不得光的幽暗,在无尽痛苦中锻炼出的心志,并不是一粒解药就可以化解的了。
沈娇瞪大了眼睛,颇为困惑,“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光芒。”陆清显回答她,不知在何时抓住了沈娇的一双手,笑吟吟回道:“在炼狱里待得久了,又难得窥见一束光,我自然要抓着她了。”
那时,沈娇提刀而来,并非报复,而是赠予。
她斩断了他身上的枷锁,替他打开了一扇生路,让他试着看看人间。
要拼命克制住心里的贪恋,才能不叫自己生出不顾一切索取的沉沦邪念。
沈娇听不懂他的话,可是胸膛里心脏却忍不住开始激烈跳动。
她不明白陆清显的意思,却能够看懂他眼里浓得化不开来的爱意,居然下意识躲开了他的眼神。
“……我不是已经和你在一起了嘛。”沈娇垂着眼睛望向那锦被上交织着的图案,低声回答,“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按理来说,两人已经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人了,今后他若是一直在宫里,那么他想要的东西,不是顺理成章?
她忽而被陆清显点了下额头,一时不慎,居然直直倒了下去。
陆清显却离她远了些,慢悠悠道:“装傻的小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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