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德维希.贝克收到的消息是这样的,他的上司虽然总是在一些关键时刻将他甩掉,但他认为他们这辈子总能在一些大局上的问题取得一致—但除了这个,他听到这个消息还是在睡梦中被人摇醒,有人给他的宅邸打了电话。
显然贝克认为结婚这样的大事需要细心考量,他是深受老毛奇或者俾斯麦那个时代的思想影响的人,陆军将领们的婚姻最好是在三十五岁以后或者尽量早婚,这样可以有更多时间奉献给总参部,而不是浪费精力给爱情或者别的令他们焦头烂额的东西上。
贝克知道布劳希奇上辈子的结婚对象是个纳粹,他们同僚间还悄悄议论了许久,觉得这是元首的指示,而布劳希奇正是照做了,好一个陆军总司令,连婚姻都不能做主!
现在有关他的这个婚姻的新闻在柏林传了很久,贝克收到的时候离他这位上司结婚仅仅还有半天的时间,和纳粹结婚是贝克所能想到最糟糕的事,想想看,一个狂热的女人,不仅在床上统治你,床下的世界她也要插手,贝克觉得这辈子还是要对这样的婚姻保持警惕。
但这次的新闻却没对布劳希奇要娶的女人知根知底,贝克对这位上司是非常不放心的,他走来走去,决定自己亲自去问。
什么时候还需要他作为参谋长亲自去问?要知道他们有不需要过问太细致的小事,一般都由幕僚们来做,但现在的贝克绝对不是只会墨守成规的那种,他立刻联系了自己的司机,什么都不用带,我也不是来去贺喜的!他说。
好吧,先生。
他的幕僚之一耸耸肩,贝克自从从一个晚上醒来之后,就改变了许多,他从前就是性格有些孤僻的将领,但现在他更加喜欢联系以前的同僚,做事要更加雷厉风行了许多。
现在,路德维希.贝克走过那几条他熟的不能再熟的街道,他的这位上司虽然在魏玛共和国期间军衔没有太大变动,但一直在陆军总部工作,所以他也轻车熟路的找到了他的府邸。
结果—贝克彻底惊呆了。
他还以为自己是来到了法国人或者奥地利人的房子,可见布劳希奇的府邸是整改的多么彻底,色彩太柔和太鲜明了,导致贝克觉得自己的国防灰与这个简直格格不入,这里甚至还有些田园牧歌的因素,他上司的马牵过来了,背后是被推倒的一片杏树。
他听见有些宾客窃窃私语,说是这个马会在婚礼上大有用处。
“这是他不睡觉弄的?”贝克吃惊的问了其中一个慕名而来的军官,军官看起来来自高原或者其他什么地方,总有种局促不安的感觉“是的,长官。”他说“他说这样最正式,最有陆军特色。”
正式与陆军特色?他反问了一句,贝克知道他上辈子的婚礼是怎么回事,新婚夫妇草草的宴请一些人,他在婚礼上都没有喝到酒,因为元首滴酒不沾。
“新娘是谁?”贝克迫不及待的问,军官低下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贝克还没有这么焦躁的时候,问谁都得不出答案,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有些生气,但他又按耐住了这种发火的感觉,决定谨慎的观察一会儿。
他们还为此建了个马厩,这里都不是前线!
路德维希.贝克感觉到自己那种普鲁士的朴素理念与这里截然不同,但好歹他还是找到了自己的座位,与四个一样和他摸不着头脑的人坐在一起,约德尔问他要不要来一只烟,贝克拒绝了。
“那真是太遗憾了。”约德尔抽着那只烟,他这辈子还和上辈子一样吗?贝克想,他是元首的马前卒,虽然精明能干但被那个女人捏着鼻子走,他又是怀着某种同情的审视自己的同僚,觉得他肯定受尽了她的折磨。
名叫阿道夫.希特勒的人还没有出现呢,不知怎的,贝克心中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现在他是绝对不可能让她再成为德意志的元首了!这是他的决心。
贝克也看到了某种未来,某种要比上辈子要好的未来,他也不用由于政变而被枪决,他怀着信心在心中默念着,觉得上帝都在帮助他,的确,此时他饮了一杯杜松子酒;他听见了一个姑娘的声音;他举眼一看,他的心都在一瞬间缩紧了!
她!贝克的表情过于震惊了,好事的录像者把他脸上的神情都记录下,他此时喘不过气来,也没人看到他震惊的样子,约德尔在他旁边都没抽烟了,烟头烧在他自己的手指上,都一副浑然不觉的样子。
真是奇观!在场没有一个人说话,陆军总司令的婚礼,仿佛一场默剧般哑然无声,有几个人尝试把酒藏起来,看起来是她造成的后遗症。
她比贝克最早见到的那样还要年轻,路德维希.贝克怀疑布劳希奇是从哪里找到的这么年轻的她,皮肤细嫩,眼珠蓝的发黑,黑头发卷在背后,看出来她这段时间过得很好,她此时局促的捏着瓦尔特.冯.布劳希奇的手,他和她有了一对对戒。
“感谢大家的到来,我和我的丈夫很欢迎。”
“他还真敢…”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但真敢什么实在是有一层想象的空间,贝克又紧张的观察着布劳希奇的神色,他被要挟了?还是被操控了?
但是没有古怪,他没从他的上司那里看出一点猫腻,军装扣的很好,脸上甚至出现了欢欣与喜悦。
有人率先鼓掌,跟随着的掌声稀稀拉拉的,大家有的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有的则还在一边观察,是玩笑?还是政治意义?大家都不约而同的把前世的她代入了,但小姑娘看到这么多人没有鼓掌,她反而朝布劳希奇一边密语。
不知道这对新婚夫妇说了什么,布劳希奇与她在桌上微笑着,他的手掌按在她的手掌上,也这么不放,约德尔经过了一番了不起的克制才没有打翻酒杯,与他的战友凯特尔则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熟人,都是熟人…
路德维希.贝克心中却觉得整个事情都变了味,他想起上辈子的事,酒水在他嘴唇里也变苦了,他心中那些柔和的中立观念早就一去不返,此时却没法在这里念出她的名字,他再次看了她一眼,确定她就是元首。
贝克被她的鹰犬找上门来,行刑人是他们的叛徒,犹大是靠一袋金币被收买,而叛徒什么都不要,他要贝克转过头去,朝他的后脑勺开枪。
“你们真的杀不干净。”叛徒说“贝克将军注定要死于我这样的无名小卒手下。”
子弹造成的伤口在胸腔内火辣辣的翻涌,路德维希.贝克不想咳嗽,因为他的尸体会看上去不像一个军人的死法,他们的声音逐渐远去,贝克意识到自己死了。
直到他感觉自己嗓子又能开口说话,远处的鸽子飞到国会的屋檐上,有小孩在喂它们玉米,五感又重新回来了,他惊讶到了极点,手臂出了许多冷汗,历史回到了原样。
纯粹的寒风使他清醒过来,贝克看着今夜的星空,清冷的星光照耀着每个德意志人,每一个男男女女都受它的眷顾,他的心脏突然有力的跳动着,为他深深吸着的每一口气,
于是路德维希.贝克走向总参部,步伐稳健端详着来往的行人,贝克陌生又熟悉的看着他们,直到布劳希奇叫住他,要他去给总理送一份文件。
“你怎么回事?”前陆军总司令看到他的模样,他出门左拐怀揣着一只枪,一副受尽道德煎熬的模样。
“现在是哪位总理?”贝克问。
“兴登堡。”
这个名字把他解脱了,兴登堡总理,当然会是他,不然还会是谁,他想问一些事,但又住了嘴,他不想问昔日的同僚一些还没发生的事,路德维希.贝克把那个名字憋在心里,他在柏林的房檐下为她建了一座小小的坟,刻在石头上的名字却是“旧时光。”
“你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吗?”过了一段日子,他忍不了内心的煎熬,试探性的问了问布劳希奇,但收到了摇头的答复,他的前上司看向地图桌上奥地利—维也纳侧的方向,却沉默的摇了摇头。
“我现在要操心结婚的问题。”
布劳希奇说。
看来他的前上司有了新的人生,路德维希.贝克觉得自己得到了某种意义上的安慰,他想,他甚至有了一段不属于贝克记忆里的婚姻,这也许是蝴蝶效应,或者是连锁反应,贝克终于可以向从前的时光告别,他来到那座坟前,那里面埋着他写的日记,他用简易工具将它刨开,那些证明他回来的的证据却腐烂了。
这是否证明那个时代已经从历史的缝隙里消失不见了?
路德维希.贝克征征的坐着,却生出一股莫名奇妙的怅惘,心底仿佛正在受到火焰般的煎熬,却无处安放那种恐慌情绪,他迅速的从坟墓里面站起,对接下来的人生却一无所知。
路德维希.贝克以为他是来复仇的,他这么想着,不然为什么上帝要送他回来,是看在他是天主教徒的份上?他上辈子的做法被诟病软弱与天真,他是来扭转这种局面的不是吗?
但为什么她会在这?要嫁给瓦尔特.冯.布劳希奇。
路德维希.贝克想,她疯了吗?还是这个世界只有他是疯的,他的恐慌在累积,连上辈子受到枪伤的地方开始刺痛,他一下站在自己的座位上,却怀疑自己是被关押后产生的幻像,一时在同僚的众目睽睽之下向那个少女走去。
“我…”他觉得自己说不了话,开不了口却还要硬说,“我有幸认识你么?”
但是冯.布劳希奇过来了,他仿佛一堵墙般插手在贝克与前元首之间,“她是我的妻子。”瓦尔特.冯.布劳希奇拍拍他的肩“我的姓氏就是她唯一的归宿。”
他知道了,他绝对知道了,贝克想,他现在无暇顾及总司令与总参谋间所谓同袍的情谊,他想问他,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如果还有问题,那就是她怎么同意的?
而阿道夫.希特勒站在布劳希奇的身后,用蓝眼睛把他上下打量了一下,他不由的站直了身体,眼见她的嘴唇张开了,那却是一句莫名其妙的唇语。
“你还活着呀?”
这张脸在军装后若隐若现,他心中被压抑的念头此时疯狂得生长起来,它原本藏在贝克为她盖的坟墓中岿然不同,此时却在他的耳边疯狂得念叨她的名字,他皱起眉头,几乎都要绝望到不知所措,而罪魁祸首却又轻描淡写的微笑起来,她的嘴唇像一把饮血的刀剑。
“还想拯救我吗?”
来呀,救我,把我从纳粹党徒的恐怖统治中拯救出来,路德维希.贝克跌跌撞撞的从布劳希奇的面前退开了,他不可置信的望着她,应激反应让他想摸自己的手枪,但他却发现自己不能这么做,他不可能当着同僚的面杀掉他的新婚妻子。
但他心底那被压抑得很好的念头却在此时柔声问他。
“没有别的方法了吗?”
路德维希.贝克是密谋分子,这密谋也许从前还有目标,毕竟对象是国家元首,过程可以是一次恐怖的炸弹袭击,可以是枪杀,但他现在却苦楚的发现,他举步维艰,没有同盟,因为他要判处死刑的对象是陆军总司令的妻子。
他成了一个独行者。
陆军总司令与她跑到小岛上度蜜月,贝克反复查看报纸,希望不要看到这位同僚的讣告,他躺在床上,夜不能寐,最终拨通了打往昔日同僚的电话,但接的人是她。
“干什么?”她有这种被吵醒发火的习惯,此时贝克却不怕她,他问“布劳希奇去哪里了?”
对面有短暂的沉默,正当贝克犹豫要不要威胁她,危害陆军总司令的人身安全会导致她提前死掉,她却轻轻的笑了两声,那声音像蛇般的缠上贝克的脖颈,给他上了个简易的绞刑架。
“他在我身体里面”同时贝克注意到背景模糊不清的男声,大意是叫她把腿分开些。
贝克猛地把电话挂了,不知羞耻!他想,这个女人比上一世还没有原则,他的脸一时涨红了,竟然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他回过神时,已经来到了那座小坟面前,里面的纸张已经破碎了,上面残留着上一世的路德维希.贝克的愿望。
“我是自愿的。”他重复了几遍“自愿把德国从她的手上拯救出来。”
所以他决定隐秘的实施自己的计划,他留意到她最近的路线,咖啡厅,花圃,剧院,他买了她旁边的座位,这不是私人恩怨,他想,他看着她落座于另一边,瓦尔特.冯.布劳希奇一定是给她相当数目的零花钱,不然她怎么会买这样多的颜料。
她画呀画,不断在自己的稿纸上涂涂改改,路德维希.贝克注意到她是如此的专注,他的脑海中却飘过她昨夜的喘息,它们哀婉而古怪的缠着他的灵魂,令他充斥旧道德的想法的脑袋也一时激动起来,别叫了,他痛苦对着自己脑海下命令,这不是好现象。
“无聊,无聊到了极点的陆军。”他听见她下了评判,她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他的对面,把剩下的稿纸压在他放在桌面的手枪下。
那是她为他画的像。
那是他的童年,青年与壮年。
而她已经厌倦了这游戏。
“现在我要吻你了。”
她宣判道,她薄薄的红色嘴唇刚刚傲慢的上挑着,现在垂落下来,路德维希.贝克的心中充斥着强烈的杀欲,他可以当街掐死这个小姑娘,但他的心的另一边却宛如柔情款款的海洋,它们低声向他传授着某种神秘。
啊,我会用我的牙齿,就像叼住一枚成熟的果实。
贝克感觉自己像个有精神分裂症的病人,他看着这张面容俯身下来,整个世界都无法和她的嘴唇相比,他此时在疯狂的想别的,他的命运,他的僚属,她是那个冷酷无情的裁决者,如果和她睡觉,说不定会被她在枕边毒死。
可说不定那感觉很好,如果这是承受她唇的代价。
她先是慵懒的舔了舔他战栗的嘴唇,而后她咬住他的下唇,贝克觉得疼痛,他将她推开。
她的嘴唇挂着他的一滴血,她将它舔干净。
“我住在你的心房里吗?”接着她问,为他说起了莎乐美的对白。
“当然,你就是我的一半心。”
她笑了,那样子恶毒且挑逗。
“你能得到我吗?”
莎乐美问约翰,那个圣洁的一直厌恶她的先知则摇摇头,疲惫的说。
“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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