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人家把你当家人,你总是唯唯诺诺地把千恩万谢挂在嘴边,却也不免矫情败兴,所以他并不多言,只是每日默默读书练武,保护弟弟,发誓以命相报。
应翩翩虽然备受宠爱,但确实很少有同辈的玩伴。
以前他总是跟宣平侯府的侯世子傅寒青在一处玩,可傅寒青脾气不怎么好,应钧又渐渐看出傅英这位结义兄弟并非善类,因此有意与傅家疏远,应翩翩和傅寒青就不怎么见得到了。
如今又有了池簌,应翩翩觉得这个新哥哥脾气好,有耐心,比姓傅的强多了,就更加把傅寒青扔在了脑后,一直黏着池簌转来转去。
甚至到了晚上,趁着带他的嬷嬷睡着了,应翩翩还光着脚偷偷溜到了池簌的房中,要同他一起睡觉。
池簌没办法,只好给他擦了脚,把人抱进自己的被窝,摸着应翩翩的小脚丫冰凉,就把他的脚放在自己的肚子上捂着。
应翩翩十分兴奋,用脚一边蹬他的肚子一边笑。
池簌也不禁被他逗笑了,问道:“就那么高兴吗?”
应翩翩道:“高兴呀!爹和娘晚上睡觉一起作伴,都不带我,原来娘说要给我生个小妹妹,可爹说娘生小孩很累,以后没有弟弟妹妹了。现在有哥哥也一样。”
池簌不禁想,他倒是有弟弟,可是他那个弟弟一点也不可爱,所以他原本一直很讨厌小孩子的。
应翩翩扭股绳一样扒在他身上蹭来蹭去,出主意道:“哥哥,你讲个故事吧,要不然唱歌也行,一起吃东西也行!”
这小家伙满脑子的主意,简直一时半会都停不下来,池簌这辈子也没听过几个故事,只好绞尽脑汁地编给他听。
讲了几个故事,感觉身边没有了声音,池簌一转头,发现小祖宗终于睡着了。
这孩子的睡相十分安静乖巧,老老实实一动不动,只有一只小手还攥着池簌的衣摆不放。
池簌忍不住捏了捏他白皙中透着些淡粉的指尖,怔了一会,无意中一抬眼,才从床头上铜镜的倒影中看见自己竟然正在笑着。
池簌顿了顿,这才移开目光,轻轻把应翩翩往床里抱了抱,躺在他的外侧睡了。
他本来以为自己不惯同人共眠,可这一晚,池簌睡的格外安稳。
后来,府上的人都知道应翩翩经常悄悄溜去池簌房里和他一起睡觉了。两个孩子感情好,大人们也都喜闻乐见。
还有人笑着逗应翩翩:“有了池哥哥,不想傅哥哥了?”
应翩翩用力点头,道:“我哥哥比傅哥哥大,还比他好看,还会讲故事。”
在小孩子心目中,最向往的事就是长大,谁长得大,谁就厉害。
对方笑的不行,又问:“可你以后有了媳妇,难道也要去找哥哥陪你睡觉不成?”
应翩翩道:“那我就不要媳妇,要哥哥。”
大家被他逗的哈哈大笑,池簌也在一旁笑听着,并不反驳。
他不是小孩子了,不会有人问他“你以后有了媳妇,还跟不跟阿玦一起睡觉呀”,因为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只是跟孩童说的玩笑之语罢了。
但是池簌打心里觉得,如果能一辈子就这样过下去不分开,真的很好。
他也很争气,读书习武样样出色,连府上请来的武师都说他根骨极佳,乃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习武奇才。
甚至曾有一位武功绝高的奇人想要将池簌带走,收他为徒,说是要传授给他一门神功,不出三年,就可以让他成为当世一流高手。
这并没有打动池簌,他哪里也不想去,只想每天好好守着他的小弟弟,以及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
更何况,那个人来历不明,言谈也颇为古怪,并不是可信之辈。
应家贵为皇亲,请来教授子弟的师父也都是极为厉害的人物,池簌跟着几位名师日日苦练,还不到二十岁,他的武功就已全京城都少有人及。
毕竟这些年生活下来,池簌也已经意识到,应家虽然表面上显赫无比,但实际上暗藏危机。
将乐王和善化公主作为太祖的后人,身份本来就十分敏感,善化公主又嫁了应钧这个手掌兵权的大将军,更加让当今皇上猜忌。
两人也是经历了很多犹豫和挣扎才能够在一起,这些年来应家与将乐王府都十分低调,从不惹事,池簌努力习武,也是希望有朝一日如果发生什么变故,能够保护家人。
只不过他没有想到,矛盾激化的会那样快。
应翩翩十七岁那年连中三元,显耀一时,打马游街,宫中赐宴。
宴饮过后,池簌去接他,却得知他因为不胜酒力,提早离席,不知道在哪里歇下了。
他放心不下,在宫中暗暗找寻,最后却是在五皇子黎慎韫的宫殿里听到了应翩翩的声音。
“五殿下……”
应翩翩的声音带着几分气喘,语气却十分冰冷,一字字地从殿内顺窗传出:“你今天硬要强来,我是没办法反抗,但是一时之快会造成什么后果,你也想清楚。”
黎慎韫“嗤”的一笑,微嘲道:“能有什么后果,应玦,莫非你还想说出去不成,不要自己的脸面了吗?”
他
说罢之后,又连连赞叹:“真美,真美,你这副身子真是快让人想的疯了,不知道一会被我按在下面干,是个什么样子,我叫人进来画一画好不好?”
应翩翩沉默片刻,竟像也是笑了:“你试试。”
黎慎韫哈哈大笑,赞了声“硬气”,扬声便要叫人,却听见殿门“砰”一声被撞开了,有人大步闯入。
黎慎韫眉头一皱,抬眼望去,发现竟是池簌,不禁勃然大怒:“谁给你的胆子,敢闯本王的宫殿,滚出去!”
池簌一看就看见应翩翩被他按在床上,当时只觉得五内俱焚,一股怒火打心头涌起,只恨不得立刻将黎慎韫宰了。
不知为何,这种暴怒中又夹杂着一种莫名的悲怆,仿佛眼前的一幕,带出了他心中某种深深的创痛与遗憾。
池簌一句话也没说,上去将应翩翩抱起来,转身就走。他生怕自己走的慢一点,会忍不住停下来杀了黎慎韫,给应家带来麻烦。
黎慎韫根本挡不住池簌,又不好大声叫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气得将床上的东西扫落一地。
池簌一路将应翩翩带回了家。
应翩翩的性子原本是最要强不过,池簌进去的时候,他的衣服还好好穿着,但若是什么都没发生,又不该一直这样不吭声地窝在他的怀里。
池簌越想越是心惊,又不敢问他,把他带回来自己的房间放在床上,低声道:“阿玦?”
应翩翩“嗯”了一声,如玉的双颊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池簌又问:“发烧了?”
他本想俯身摸一摸应翩翩的额头,却冷不防对方伸手一下子搂住了他的脖颈,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里,以这样一个极为亲密的姿势低低地说:“哥,你去让人给我端盆冷水进来。”
他的吐息之间似乎带着一种甜蜜的诱惑,池簌心中怦然一跳,这才意识到,对方应该是中了黎慎韫下的药。
他怕应翩翩着凉,不敢把他泡进冷水里,便拿了湿帕子亲手为对方一点点擦拭身体降温。
做完这件事之后,应翩翩精疲力竭地睡着了,池簌端起了水,走出门去,然后他站在房门口,被冷风一吹,重重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他突然意识到,他的阿玦长大了,而自己的心意,也不再纯粹。
真是该死。
*
这件事成为了引爆矛盾的导火索。
应翩翩第二日就把黎慎韫的作为一五一十告诉了家里的长辈。
黎慎韫觉得他会因为怕丢脸而吃了亏不敢声张,实在是太不了解应翩翩了,对于他来说,坦荡磊落,问心无愧,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不可以面对。
这些年,西北战事不断,应钧的声名也越来越旺,皇上每每不想用他,但是军中再无一位将领能够取代这位战神,只能一边任用一边忌惮。
随着西戎的逐渐收敛,皇上的耐心也快要到头了,在朝堂上,双方的矛盾和暗涌越来越激烈。
而黎慎韫的举动,其实也隐隐代表着皇上的态度,只有皇上不再重视应家,他才敢如此大胆,打起了应翩翩的主意。
应钧彻底被激怒,他本来是心性洒脱、不慕名利之人,因为对于皇上的各种试探打压一再退让,可是孩子是他的底线。
他总不能为了成全一个忠臣的名声,让自己的儿子也任人欺辱。既然皇上总是担心他功高震主,会产生不轨之心,那与其被步步逼至死路,倒不如拼力一搏。
只是这件事情,他不想让两个孩子参与。
应钧决定把池簌和应翩翩送走,池簌却头一次违背了养父的命令,他没有离开,而是私下找到了那名曾经想要收自己为徒的怪人,告诉对方,“我想学你的武功”。
他曾经以为自己已经够强,但原来一切还远远不够。
家中的变故,情感的震动,都让池簌心乱如麻。唯独能够确定的是,只有变得更加强大,才可以好好保护自己在意的人。
那样的场景,绝对不可以再出现在他的面前了。
从此一往,投身江湖,天涯辗转,挑灯看剑。
进入七合教,在
残酷的训练中习武,发现对方的阴谋,弑师,夺位……
此中凶险难以想象,幸而挣扎和痛苦的时候,总有一人陪在身旁。
他们也曾经分离,但又一次次重聚,在变乱中学会长大,尘埃落定之后一回首,故人犹在。
池簌曾无数次想要把心中涌动的情愫出口,每每看到对方纯净的目光,却又生生忍下。
可是见过了世间红尘,山河造化,也可摘星揽月,登高凌绝,他发现,他还是喜欢他的小阿玦。
他终于……决定做一次胆大妄为的坏哥哥。
那时天下重归太平,黎清峄已经登基为帝,公主府中有两位翩翩佳公子,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池簌却拉着应翩翩走到了应钧和善化公主的跟前。
谁也拗不过他们自己愿意。
成亲那日,宾客三千,车水马龙,满目的红色蔓延了一天一地,鸳鸯帐底,一起躺在榻上的两人仿佛仍如当年,又仿佛已不似当年。
往后再也不会有人问他们,长大了要不要分开。
他们永远都不会再分离。
一切美好得不可思议,窗外的远处似乎还可以听见家人与宾客们遥遥的笑语声,池簌已低下头去,带着几分虔诚,极尽温柔地吻住了应翩翩的唇。
——梦醒了。
床上的两人同时睁开眼睛,对视了片刻,迷惑的目光才渐渐清明。
应翩翩的脸上还泛着浅浅一层的薄红,坐起身来平稳了一会呼吸,才道:“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池簌道:“我也是。”
应翩翩下意识地问道:“你梦见什么了?”
池簌没吭声,应翩翩等了片刻,回头看他,才发现他嘴唇微动,无声地说了两个字——“弟弟”。
应翩翩:“……”
对视片刻,他忽然扑上去就掐池簌的脖子,斥道:“你怎么梦里梦外都这么不是人,掐死你算了!”
池簌一边笑着说“对不起”,一边让他掐,最后一把将应翩翩搂进怀里,深深吻他。
两人闹了一会才分开,想起梦中的场景,又都沉默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