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意低下头,小心翼翼去关门,生怕挤到往外跑的南博万:“乖,不要往外跑了……”
门一点一点关上,视野里的顾清淮慢慢看不见,钟意听见锁落下的最后一声响,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她站在门口,身边是她来时搬来的三个大箱子,歪歪扭扭摞在一起,快要比她整个人都要高。
她的眼泪止不住往外掉,手臂挡住脸,哭得抽抽搭搭停不下来,像个被人抛弃的小朋友。
她不想走。
可不可以不要让她走啊……
顾清淮是不是只是逗她玩?
钟意深吸口气,努力咽下所有的酸涩,手向后最后一次攥住那冰冷的门把手。
指尖颤抖着按下密码,她一开门对上他看过来的眼睛。
她最后一次开口问他:“我可以不走吗?”
她努力弯起嘴角笑,不想哭哭啼啼招人烦,可是眼泪不听话,滴答滴答往外掉。
顾清淮面无表情:“不可以。”
门被带上,空气里的浮尘轻颤,每一分每一秒的流动都变得可以感知。
顾清淮低头去看手臂静脉处那个赤红的小点。
冷漠猜测,那里是不是有艾滋病毒贩的血液,已经流遍他的全身。
他走向阳台,不远处市公安局的大楼严肃矗立。
每次他很晚回来,她是不是就站在他现在站的地方,等他出现。
湛湛青空,美得像幅画,阳光落在顾清淮眉骨眼睫,却没办反给他染上一层暖色。
一个小小的身影进入他的视野,她背对他站,一只手在擦眼泪,另一只手在打电话。
顾清淮低头拨电话:“赵老师,是我,顾清淮。”
电话那边的赵晚秋乐呵呵:“好久都没你信儿了,这次是有什么事儿呀人民警察?”
电话那边的老人声音慈祥,顾清淮薄唇轻抿,那死死硬撑的躯壳终于要坍塌。
在唯一的长辈面前,他眼睫低垂像个受委屈无人可说的小男孩,可最后字字句句还是关于她。
“赵老师,如果方便,麻烦您收留钟意一段时间。我会尽快帮她找好房子。”
“没问题啊,我一个人住也无聊得很……但是你告诉老师,你们是闹别扭了吗?严不严重?”
赵晚秋很是疑惑,之前她住院的时候,明明瞧着自己学生对钟意是很上心的。
顾清淮没有回答,艾滋病阻断药物的副作用已经上来。
他的头已经开始疼,轻声开口:“我给您叫一辆车,麻烦您来接她,她行李很多。”
钟意站在路边,秋天的阳光再暖,终究不像夏天,已经裹挟丝丝冷意往冬天渐变。
她的眼睛哭得发疼,眼泪粘着发丝,所有委屈找不到出口在胸腔无限发酵,胸口起伏。
电话响起,她深呼吸:“歪,赵老师。”鼻音浓重,显然是哭过。
听筒那边的人声音含笑:“小钟意,好久没见了,我做了好吃的,你要不要来吃?”
钟意低下头,眼泪吧嗒吧嗒往外掉,手背蹭过眼睛,因为哭过声音断断续续的:“今天就、就不去了,我有些忙,等、等有时间再去看您。”
电话那边的人无奈:“我都看到你站在路边了。”
钟意猛地抬头,一辆出租车在面前缓缓停下,车窗降下来,赵晚秋眉目慈祥,像外婆:“走啦,陪我吃饭去。”
她不傻,时间不会这么巧,她前脚从顾清淮家里出来,后脚赵晚秋就来接她。
去赵晚秋家的路上,钟意可怜兮兮开口:“是顾清淮给您打的电话吗?”
赵晚秋想起自己那糟心学生,他不说,肯定就是不能说。
她简直拿出毕生演技摇了个头:“不是啊,刚巧在路边捡到你。”
赵晚秋的家布置温馨,阳台上都是花草,猫咪懒洋洋晒着太阳。
最后,钟意视线落在那一面照片墙。
贫困山区的学校,少年顾清淮和赵晚秋站在一起。
少年五官线条偏冷,一双眼睛却清澈明亮,映着钟灵毓秀的山水,意气风发。
钟意缓缓垂下眼皮。
赵晚秋看她哭肿的眼睛,愧疚道:“是老师对不起你,那房子一开始,是我给你介绍的。”
钟意笑着摇头:“您不要这样讲。”
赵晚秋:“作为补偿,你找到房子之前,就先住老师这里好不好?”
哪能这样给人添麻烦,钟意委婉拒绝,小小声说:“我可以先住医院的。”
赵晚秋装模作样道:“我上次手术之后啊,有时候还会觉得不舒服,我又懒得往医院跑,麻烦……”
钟意瞬间打起精神:“是哪里不舒服?您给我仔细讲讲!”
赵晚秋:“先吃饭,我有力气了慢慢跟你说。”
钟意就这样被赵晚秋留了下来。
在她从顾清淮家里搬出来的第二十个小时,有人给她打了电话。
“您好,我这里是房屋中介,医院后面的小区有房主出租。”
顾清淮师兄挂断电话:“我还是第一次扮演房屋中介,接下来是不是要去演房东了?”
顾清淮轻声开口:“谢谢师兄。”
-
搬到新房子的钟意没有任何异样。
她让自己更忙,手术一台接一台,最后她的老师看不下去:“年纪轻轻身体要紧,来日方长,不要这么拼命。”
来日方长,根本没有什么来日方长。
如果那天在海边,她没有相信她和顾清淮来日方长,一切是不是会不一样?
她不敢让自己闲下来,因为她发现,自己世界的点点滴滴,全部都是顾清淮。
她不敢让自己早下班,因为会忍不住期待,顾清淮是不是如往常在医院门口等她。
她不敢早早睡觉,怕白天拼命抑制不去想念的人,在毫无防备的深夜温温柔柔入梦。
如此真挚的难过,像极了失恋。
她不敢走两人一起走过的路,不敢吃两人一起吃过的东西,不敢再去听他给她听的歌。
她甚至食言,安顿下来之后,也没敢去接她的狗狗。
一个小时过去了,一天过去了,一个星期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她没有再见过他。
她以为她已经可以像遇到他之前一样,每天乐呵呵过自己的生活,不为任何人和事烦恼。
可当秋夜渐凉,医院门口又出现卖烤地瓜的老大爷。
空气里的甜香很暖,让她梦回那个有顾清淮在的冬天。
钟意一个人站在马路对面,猝不及防,泪流满面。
被艾滋病毒贩的针管扎伤,顾清淮没有告诉任何人。
那针管,刚刚被用来注射过,扎过来的时候还残留着毒贩的新鲜血液。
顾清淮本来就话少,禁毒支队的各位只觉他气压比平时更低更加沉默苍白,猜测他是不眠不休太久整个人累坏了,大家都没往别处想。
本市的贩毒网络全部清理干净,大案破获的气氛充斥市局大楼,喜气洋洋像是要过年。
喜悦隐藏在每个人的眼角眉梢,像是一针强心剂,支撑他们继续迎着毒贩的枪口向前。
缉毒警察之所以危险,是因为贩毒利益巨大,毒贩不惜为此铤而走险,每个犯罪分子单拎出来,都是亡命徒。他们藏有枪械的可能极大,你永远无法想象受利益驱使他们可以使出多残忍的手段。
而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他们这群人昼夜行走在刀尖,为的不过就是祖国寸寸土地干干净净。
他们每缴获一克毒品,就可以有无数个家庭幸免于难不被腐蚀不被破坏。
顾清淮一个人,游离在喜悦氛围之外,像那座六千多年的静默雪山。
大案破获,这之后,是立功受赏,是晋升警衔,是前途一片大好。
只有他,在想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如果他牺牲,他想回家找妈妈。
他已经换上一身常服,那六位的独属于他的警号光亮着眼。
这身警服,他引以为傲,却从没有穿给喜欢的女孩子看过。
他开始频繁想起过去。
这二十五年的人生充满血腥气,乏陈可善满目苍白,他愿意记起的片段不多。
那天秋雨连绵,镇上的快递员走了几十公里山路,把那一张警校的录取通知书送到他家。
他接过来,想起母亲去世前,温温柔柔笑着跟他说:“以后当警察吧,妈妈喜欢警察。”
晚上十点,顾清淮从市局大院走到自家楼下,忍不住仰起头看七楼那一格灯光。
那盏灯光,再也不会像往常一样亮起,那个眉眼弯弯的小姑娘,再也不会从窗户探出一头小卷毛,喊他:“一个人站着干嘛?有家不回!快点上楼,给你留着西瓜呢!”
顾清淮一步一步走在上楼的台阶,楼道里灯坏了,黑漆漆一片。
恍惚之间,像走在没有尽头的山路,他第一次考全校第一,把嘲笑他没有爸爸的人甩出两百分。
刚下过雨的山路泥泞不堪,他气喘吁吁跑回家。
到家门口才想起,母亲已经变成后山一座冰冷石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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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意没有和任何人提过顾清淮的事情,怕爸爸妈妈担心,怕韦宁叶铮放下工作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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