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绾的神色一时有些复杂。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专注,慕迟摩挲了下香囊, 玉白的手指和烟白的香囊交相辉映:“一会儿便到山庄了。”
乔绾陡然回过神来,低低应了一声。
城郊有一处玉泉山庄,山庄内山清水秀,山下是华丽巍峨的亭台楼阁,山上还栽种着桃李芬芳, 远远看过去美不胜收。
直到来到一处空荡荡的草地上,下人将纸鸢拿了过来。
乔绾微讶地看着面前巨大的鷞鸠纸鸢, 她没想到慕迟竟然知道。
而慕迟正随手拿着蛟龙纸鸢,注视着她的表情, 察觉到她眼中的欢喜时, 微微垂眸,也弯了弯唇角。
“你会玩吗?”乔绾突然想到了什么, 抬头问道。
以慕迟的经历与性子, 幼时他玩不到纸鸢,大了更不会再碰了。
慕迟被乔绾问得睫毛一顿, 仔细回想着四年前看见的乔绾与景阑一块放纸鸢的画面, 可脑海中却只剩下她牵着丝线在风中奔跑的身影, 恣意明艳,以及……难以忍受的醋意。
乔绾见状便知他不会,顿时来了兴致,跃跃欲试地走上前,将鷞鸠塞到他手中:“你拿着。”
慕迟乖乖地接了过去。
乔绾缠了缠手中的丝线:“一会儿我边跑边放线,你拿着纸鸢在身后跟着我,我说放开你便将纸鸢松开,到时纸鸢便会乘风飞起来了,懂了吗?”
她说着,抬头看向他,而后微滞。
慕迟正专注地看着她,闻言听话地点点头。
乔绾满意了,等着春风渐起,拉着丝线便轻快地朝前跑去,身上的红裳在风中飞舞,如同草地中绽放的一团明艳夺目的火。
慕迟只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下意识地追上前去。
“放开!”乔绾清脆的声音在无垠的草地响起,可等了一会儿,察觉到身后并没有纸鸢乘风飞起的力道,乔绾回眸催促:“放开啊!”
话音刚落,风小了。
乔绾脚步一顿,看着只抓着纸鸢盯着她瞧的慕迟,顿时恼怒起来,脸颊因为刚刚的奔跑涨红着,大步走到慕迟跟前:“不是告诉你我说放开你便将……”
“乔绾,我想吻你。”慕迟突然开口打断了她。
乔绾正怔愣着,慕迟俯身低下头去,全神贯注地凝望着她,颤颤巍巍地吻上她的唇角。
只是浅触着她的唇,如花蝶停留一般,冰冷的唇终于碰到了那团火,吻得格外虔诚。
他终于不再只是局外人一般看着了。
直到又一阵春风乍起,乔绾猛地反应过来,一把将慕迟推开,脸颊更红了,气愤道:“混蛋,登徒子,这里是外面……”
说着,她便要将纸鸢抢过来。
慕迟被她推得后退半步,良久笑了起来,眉眼开怀,他抬手将她被风吹乱的碎发理好,拿着纸鸢道:“再试一次。”
乔绾狐疑地瞪他一眼,抿了抿微凉的唇,没好气道:“姑且信你一次。”
这一次,纸鸢在半空中摇摇晃晃着,终于成功飞了起来。
硕大的鷞鸠在风里威风凛凛的,华丽鲜活至极。
乔绾心中的不虞顷刻消散,转头便发现慕迟正拿着蛟龙的纸鸢,起初动作仍有些生疏,不多时便已熟练。
蛟龙稳稳当当地停在了鷞鸠身侧,在半空比翼齐飞。
慕迟转眸看向乔绾,陡然开口问道:“比你和景阑那次飞得更高吧?”
乔绾下意识地想要回应,下瞬反应过来,扭头瞪着他。
当年和景阑放纸鸢时错眼看到的那抹白影,果真是他。
慕迟抿了抿唇,他的确在意极了这件事:“嗯?”
乔绾轻哼一声扭过头:“幼稚。”
这日直到夕阳初起,乔绾才意犹未尽地收了纸鸢。
回到燕都城内时,夕阳已经遍布半边天,整个燕都仿佛都笼罩在一片红晕之中。
乔绾心情愉悦地看着车窗外一路行来的繁闹街市,百姓叫卖声不绝于耳,华丽的玉辇纵横,一派盛景。
也是在此时,乔绾听见身侧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她转眸看过去,而后便望见是一处名叫“群英台”的戏楼。
里面还未开场,仍有宾客络绎不绝地往里走着,有布衣百姓,也有华服贵人。
乔绾一时升了好奇。
“可要去瞧瞧?”一直注意着她的反应的慕迟低声问道。
当年她与景阑放完纸鸢便还游了夜市,他记得清清楚楚。
乔绾今日难得开心,自然要进去观看一番。
戏楼足有三层,二人方才进去,小厮便给了二人两根签子,一根上写着“昃”,一根写着“藏”。
小厮道:“这签子是以千字文命名,今日姜老板亲自登台,演罢会择一位贵客与之品茗说戏。”
乔绾闻言,兴致更甚。
这姜老板名叫姜云,是燕都有名的旦角,传闻一嗓值千金,今日刚巧赶上了。
乔绾径自买了三楼最为豪华的房间,刚好能遍览戏台。
不多时,大戏便已开始。
这是一出折子戏,名为“金枝”。
讲的是北部小国的公主与驸马的故事。
乔绾的目光全程被那抹纤瘦窈窕的“公主”的身影吸引,嬉笑怒骂、唱念做打,惟妙惟肖,当真是动人至极。
唇畔被人递过来一枚桃花糕,乔绾也未曾注意,张嘴便吃了,唇齿好像咬到了什么。
慕迟的手指一僵,看向仍专心致志看戏的乔绾,指尖还残留着她咬过的触感,如牵着一根丝线,缠绕到他的心口处。
慕迟勾了勾唇,心底升起一股诡异却舒畅的快感,可转瞬那感觉却又扭曲起来。
他希望她能够这样看着他,像看着戏台的目光一般,只看着他。
可这样的扭曲感受说出来定会吓到她。
慕迟抿了抿唇,又捻起一枚栗子糕喂给她。
这一次,他的手指在她的唇边停顿了片刻,指尖轻轻蹭去她唇角的残渣。
乔绾未曾察觉到异样,仍专心看戏。
慕迟便再次挑了一块梨酥,喂到她口中后,以食指轻轻推了下梨酥,将其推入她的齿间。
乔绾下意识地咀嚼了下,而后顿住,心口处有什么在一下一下地跳动着。
慕迟的呼吸一急,看着她的红唇正含着他的食指,舌尖微微碰触着指尖,阵阵酥麻。
然而不过转瞬,乔绾便已反应过来,用力地咬了下去,将他的手拿开,瞪了他一眼:“看戏!”
慕迟看着食指上的红痕,良久欢愉地笑了起来。
却在此时,戏台上传来一声:“往日种种,驸马莫非在诓骗于我……”婉转的戏腔,语调伤心欲绝。
慕迟唇角的笑僵住,终于分给戏台一抹目光。
楼下的看客小声交头接耳着:“这驸马当真不是东西,只可怜了这北凉公主,竟错信了他……”
“公主待他这般好,他竟一门心思要离开去找八百年未曾见过的小青梅,不识好歹!”
“我若是公主,此生都不想再见他,让他再爱慕旁人!”
“……”
那些人的声音分明很小,可慕迟却只觉像是在自己耳畔响起的一般,吵得他心中发慌。
他看向戏台,却只见宝剑出鞘,女子横刀自刎,徒留身侧男子跪地哀哭。
慕迟的呼吸一滞,明明只是一出戏而已,是假的,可越看越是惶恐。
自刎的女子,诓骗女子的男子……
慕迟猛地拉住乔绾的手,紧紧地抓住她,感受着她温热的体温方才勉强平和了些。
乔绾看向他:“你干嘛?”因着方才那出戏太过动人,她的声音也闷闷的。
慕迟定定望着她,迷惘地呢喃:“我从未爱慕过旁人……”
乔绾愣了愣,不解他为何突然提及此事:“哦。”
“真的,”慕迟慌乱道,“没有爱慕过其他任何人,乔青霓也只是因为李慕……”他的声音在此处戛然而止。
李慕玄。
那间地牢。
那些令人作呕的过去。
慕迟死死抿着唇,心中涌起一股浓郁的自我厌弃。
他如果再干净些、再正常些多好,也就不用担心她可能的嫌厌。
乔绾想到这出戏的内容,此刻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是在害怕。
怕这个结局。
他方才要说的话,她也隐隐能猜到些了,大抵便是地牢与李慕玄的秘密吧。
可看他始终不敢提及,也未曾催促,只安静等着。
不知多久,慕迟扯唇笑了笑:“我们走吧。”
待在此处,他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乔绾望着他煞白的脸色,感受着手背上冰冷的手指,最终点了点头,却没等她站起身,便听见戏台上的掌柜念道:“今日与姜老板会面之贵客,为‘昃’签。”
乔绾眨了眨眼,看着手中写着“昃”字的签子。
可真是巧。
放签子的小厮很快便找了上来,敲了两下门恭敬道:“二位,姜老板有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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