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复杂的心情,董国舅进宫去了。
参过礼,董国舅忽听殿门“怦”一声关了起来,心头就是一惊。再抬头,发现屋里只剩下自己和明德帝两人了。
明德帝神情如常,一边亲手倒茶,一边问小舅子:“阿弟进京也有大半年了,过得还习惯吗?”
董国舅挤出笑容:“习惯,习惯。我原就是京中长大的,哪会不习惯?”
明德帝点点头:“说的也是,虽然多年未曾回京,可阿弟也是京城的老人了。”
董国舅打了个哈哈,心里纳闷极了。这个皇帝姐夫到底想干什么?找他来就为了闲聊?
又听明德帝道:“朕记得,阿弟在京城开的钱庄,当年狠下了一番心血,想来这么多年经营,京城的地头你们很熟了,对吧?”
董国舅点点头,不解其意。
他的钱庄这些年可没少给昭国公府出力,燕凌当初被迫留在京城,有事只管到钱庄招呼,后来还出了不少军费。
明德帝将茶水推过去,和颜悦色地道:“故此,我想请阿弟帮个忙。”
董国舅难道还能拒绝?只得回道:“陛下请说。”
明德帝轻轻拨着茶盖,说:“不止阿弟,其实我也是京中长大的,每每想起那些呼朋唤友的日子,真叫人感慨万千。前几日偶感风寒,我在梦中忽然忆起一件事来……”
他停顿了下,向董国舅看过去:“阿弟可还记得柳家七郎?与你同岁的那个。”
董国舅怎么会不记得?姐姐和柳大小姐交好,他时不时也会见到柳家人。那柳家七郎与柳大小姐同母所出,董夫人问他太子是不是和柳家人长得像,他第一时间就想起的就是柳家七郎。
明德帝接着道:“你记得就好。当初我与他赌过马球,输了答应替他挑一匹好马。之后发生了许多事,这承诺一直没有兑现的机会。他在梦里问我,可替他挑好了马,醒了我就想着这事。柳氏在伪帝朝死的死逃的逃,柳家七郎亦下落不明,也不知道活下来没有……”
话说到这里,董国舅已经知道他想让自己干什么了。他不由生出一股怒气,这叫什么事?让他这个假舅舅去找太子的真舅舅吗?未免欺人太甚!
“陛下,我也是刚回京不久,京里的钱庄虽然一直经营着,但没这么大的能耐。陛下身边随便找个人,只怕比我有本事多了。”
…
明德帝却道:“这是我的私事,并不想叫他们知道。数来数去,能托付的人只有阿弟你了。”
董国舅实在不想沾手:“陛下……”
“你可以慢慢找。”明德帝截住他的话,“不拘多长时间,也不是一定要找到人,尽了力即可。”
董国舅气闷,正琢磨着回绝之词,忽然灵光一闪。他虽然怀疑燕承的身世,但也不敢去查。现下明德帝让他去找柳家人,不正是个机会吗?
他做出犹豫的样子:“那……臣试试。”
明德帝露出欣慰的笑:“多谢阿弟出手相助。”
……
董国舅回到家中,脸色难看极了。
他把仆妇都赶出去,压低声音仍难掩怒气,对董夫人道:“陛下真是太过分了,竟让我去找柳家七郎!他到底有没有把姐姐放在心上?是不是找到柳家人,我们就该滚蛋了?”
董夫人被他吓了一跳,急急伸手去捂嘴:“我的天爷!这些话也是能说的?被人听见咱们家可就完了!”
“怕什么?他要知道了,那就好好算算账!”话是这么说,董国舅还是探头去看了看,确定仆妇们都站远了,没人听到他们夫妇说话。
他灌了一盏茶,情绪冷静下来,对董夫人道:“我看这事得准备起来,姐姐八成是被蒙骗的,陛下的态度说不清……好在徐家已经知道了,等阿凌回来,该争还是得争。姐姐为了他们家呕心沥血,阿凌更是出生入死,凭什么打下来的江山让柳氏的后人来坐?那柳家大娘就不是个好东西,她儿子还能歹竹出好笋?”
董夫人叹了口气:“只怕不争也得争,晋王还没回来呢,外头就已经风言风语。太子……”
夫妇俩齐齐皱眉。他们知道那事晋王府没动手,便从先前的风波里看出了几分端倪。燕承就不是个有容人之量的,真让他继承了皇位,以后皇后、燕凌和他们董家都得不了好!
“相公,那你准备怎么办?”董夫人问,“这事你办不办?”
“办!”董国舅冷冷道,“我要趁这个机会搜寻线索,等阿凌回来,交到姐姐手上。姐姐那性子,总把人往好处想,却不知有些人面上姐姐妹妹,背地里做下不知多少肮脏事。我要一桩桩、一件件地扒出来,让姐姐看到姓柳的真面目!”
两家分开二十多年,董国舅其实不怎么了解自己这个姐夫。燕凌是他的孩子,燕承也是他的孩子,他会偏向谁董国舅完全没有把握。
但就今天这事来说,明德帝让他去找柳家七郎,干得挺不是人的。董国舅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不能太乐观。万一明德帝就是偏向燕承呢?毕竟当初他跟柳家大娘的事自己亲眼所见,男人要是眼睛湖了屎,先前怎么英明神武都没用。
所以,他得做好心理准备。假如明德帝就是想让私生子当继承人,那么自己要好好帮着姐姐和亲外甥,把该得的东西抢回来。
好在现在局势不坏,他要是能尽快收集证据,说动皇后和燕凌,一切都来得及。
第519章 柳家人
燕凌正在开心地收拾行李。
仗终于打完了,他可以回家去了,希望时间来得及,说不定能赶上孩子出生。
只要想到一家团聚,他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去。
这时,秦先生慢悠悠地走过来,交给他一封信:“殿下,王妃来信了。”
燕凌疑惑地接过来:“不是刚送来一封吗?怎么还有?”
秦先生笑眯眯:“这封信是王妃命属下转交的。”
燕凌意识到什么,拆开来看信。
在第一封信里,徐吟很正常地写了思念之情,写了自身状况,再说到家人,最后表达了盼他早日归京的愿望。
但在这封信里,她却交待,让他路上慢慢走,最好拖过半个月再回。
燕凌愣了愣,向秦先生看过去:“你们私下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吗?”
“京里发生了一些事。”秦先生含蓄地说,“王妃想是有所安排。”
“什么?”
秦先生简短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燕凌生气:“这是谁在兴风作浪?想刻意挑起我和大哥争斗吗?”
秦先生并不辩驳,只道:“殿下不必忧心,有王妃和楚国公在,自会料理清楚。”
燕凌在帐子里踱了两步,迟疑道:“可阿吟产期将至,再过半个月,可能她就生了……”
怀孕的时候不能留在她身边,燕凌已经很愧疚了,要是连生产的时候都赶不回去,那他也太混帐了。女子生产是鬼门关,就算她身子再康健,哪有不怕的?身边有再多的人,也不能代替他。
秦先生道:“这容易,殿下可以先行一步,快马加鞭赶回去。”
嗯?前头不是在说拖时间吗?燕凌愣了一下,恍然大悟:“你是说,我假装与大军一起回朝,其实改装易容提前回京?”
秦先生笑着点头:“如此,既不会坏了王妃的安排,殿下又能早些回京,两全其美。”
“你说的是。”燕凌越发归心似箭,转身继续收拾行李,“那我明天就走,这里交给薛易。你们摆足架势,再班师回朝。”
秦先生拱手:“是。”
……
马车晃晃悠悠,到了集市停下,车夫在外头禀道:“老爷,凤凰镇到了。”
董国舅起身下车,被冷风一吹,冻了个哆嗦。
他搓了搓手,低声抱怨:“乡下怎么这么冷?十月还不到呢!”
随从笑道:“老爷,这凤凰镇在山脚下,自然比城里冷。那句诗怎么说来着,人间、人间几月……”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对对对,就是这个!可见山里就是冷一些,夏天还好过,冬天可受罪了。”
董国舅抬头看过去,集市来往的行人,无不缩着身子拢着手,不禁感慨。
想当初柳家最爱排场,他家的公子小姐个个用度奢靡,没想到现在窝在这个地方受罪。…
而他能这么快找到这里来,还是明德帝提供的线索。为此,董国舅越发觉得他居心可疑。
住在这凤凰镇的,是柳家庶支的一位老爷,就住在集市边上。
董国舅到时,听到里头传来喝骂声:“吃吃吃,天天就知道吃,活儿一点不晓得干。你以为你还是大户人家的老爷啊,不干活就没饭吃!快去把菜地翻了!”
过了一会儿,屋里出来一个臊眉耷眼的男人,三十来岁,面皮白净,颇有几分秀气。虽然穿得破旧,但一眼看过去,跟乡下农人大不相同。
他扛起角落的锄头,还没出院子就看到了董国舅,不禁一愣。
“你……”
董国舅抬手作揖:“阁下可是柳家九爷?”
男人第一反应就是把锄头横在身前,做出防备的姿态:“你、你是什么人?新朝已经成立,皇帝大赦天下,我们家不是罪人了!”
董国舅想起随从报上来的情况,很理解他的反应。当初伪帝夺位,柳太妃逃出京城,柳家就被抄家灭族了。这柳家九郎平日花天酒地,恰巧那日宿在青楼里,逃过一劫。他仓皇躲到乡下,很快花光了身上的银钱。幸而皮囊不错,被一户寡妇看上,这才有了安身之所。
董国舅露出和善的笑容,说道:“柳九爷别急,我不是来找麻烦的。”
柳九郎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稍微放松一些:“那你是……”
“在下是个商人,早年由贵家七爷牵线搭桥,做成了一笔大生意,由此而发家。如今天下太平,在下迁居京城,听说柳家遭了难,所以打听了线索,来寻访七爷。”
“是吗?”柳九郎很意外,“我从没听七哥说过这事。”
董国舅笑道:“想来对柳七爷而言,这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吧?当初我们在瓦肆里碰面,为了个行首险些争抢起来,不打不相识。哦,我记得那位行首姓朱,叫蓉娘。”
朱蓉娘,柳九郎还真记得这个人。早些年确实是有名的花魁,不过等他浪迹红粉阵的时候,这朱蓉娘已经人老珠黄,赎身从良了。
熟悉的人物让董国舅的话可信了几分,柳九郎问他:“你怎么找到我的?”
“是烟霞阁的老鸨说的。”董国舅从容回答,“我给了她一百两,她说你藏在送菜的车里逃出去了,那家菜农住在凤凰镇。”
柳九郎骂了老鸨一句,好在伪帝那时候没人查到烟霞阁,不然他的人头早落地了。
“那你想怎么样?”他看着光鲜亮丽的董国舅,眼中闪过一丝贪婪,“既然我七哥有恩于你,那你来报恩吗?”
董国舅没让他失望,示意身后的长随奉上礼物:“一则,想向九爷打听一下七爷的消息,二则,也稍稍回报一下恩情。”
柳九郎迫不及待接过礼物,当着他们的面打开礼盒,看到里面摆着的金银,飞快地瞥了眼屋子,急切地将东西塞进自己的怀里。
刚塞完,就有个人高马大的妇人从屋里出来,口中喝道:“叫你出来干活,跟谁说话呢?”
随后看到董国舅一行人,妇人收住话头,疑惑地问:“你们是……”
柳九郎捂着怀里的金银,已抢过话头:“这是我的旧友,他来救我出牢笼了!魏氏你听着,你蛮横霸道,毫无妇德,今日我就休了你,从此两不相干!”
妇人勃然大怒:“姓柳的你说什么?要不是老娘收留,你早就饿死街头了!这两年吃老娘的喝老娘的,还敢说老娘蛮横霸道?”
柳九郎哪敢跟她掰扯,赶紧拉了董国舅走人,反正有这些金银,他大可以另外置产重新娶个黄花闺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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