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从酒窖里出来后,她径直“噔噔噔”地跑上了楼,像有什么在后面追似的,冲进卧室。
这时他站在卧室门口,远远看到她的脚还撑在地上,双腿和地板呈斜线,只上半身软绵绵贴着床。
“要睡就脱了鞋子好好睡罢。”
她回望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扑压住被子,认真感受着呼吸因透过层层棉绒所产生的阻力。本来他不笑时就有几分不怒自威,何况他现在板着脸。
“你怎么知道我在酒窖……”她的声音从枕头里闷闷发出来。
“单车还在院子里,酒窖的门没有关严。”他走到床边,正要俯身将她抱起来,却见行李箱规整立在那里,挂在拉杆上的手提包敞开着,护照夹着机票裸露在显眼的地方。
“下午想和你去划船。”她口齿不清地说。
“嗯?”
“划船。”她抬头对他说完,便失去力气般倒下去了。
他反应过来,妹妹是在为“不离开”找个台阶下——划船不是一时片刻的事情,自然会错过飞机。
“这时候不是划船的季节,要等春天。”他坐到床沿上,双手反撑着身体,无声而笑,“唔…再说我们家也没有船啊。”
“我等下去找人家借。”
“找谁借?”
“靠近湖边的邻居。”她吸了一下鼻子,“一家一家敲门问,‘Can I borrow your boat?’总能借到的。”
他在她耳朵后亲了一下,将她未压住的被子折到她背上盖着,起身离去,关上了房门。
她下楼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了。穿着一件红色方领长裙,外面披着他的米色西服外套,黛眉粉面,乌发卷卷,涂了红唇。
他从沙发上仰头看向她时,被她这陡然的靓丽,震住了很久,白色的茶花变成了红色的蔷薇,但她神态自然,好像脱了孝,不过是回归到本来的样子。
“你这件外套送给我了。”她展示了一下高高卷起来的袖口,大方笑着说。
他放下手里的书,玩笑道:“你好像要去约会而不是去借船。”
她走到沙发边,携起他的手,用力拉他起身,“我们去罢,你一定准备好了船。”
晴日丽丽,草木清新,空气里藏着桂花和野茉莉的余香。阳光从层层枝叶中筛下来,地面洒满了光与阴。他在小径上慢慢走,她每每骑车向前,到几乎看不见了的时候,便会折返,红得像一团滚滚的火,向他奔来。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在他身边停下,笑得明媚。
“说来听听。”他双手抄在牛仔裤口袋里,继续向前走。
微风吹过,枝叶的影子像浪一样,一阵一阵推扫着他挺拔的背影。她被远远落在他身后,笑着说:“你一定是在想,‘阿娴在香港重逢那夜,为了和我睡觉,花言巧语骗我,承诺无论我怎么样推开她,她都不会离开。现在她果然做不到,还好我没有当真,险些又被她骗了。’”
他没有理会,只是往前。
她猛踩了几下踏板便追上他,侧脸去看他的沉沉的表情,嬉皮笑脸地说,“我是真的做不到啊,没有想到会这么难呢。”
他伸手在她脸上一拧,看她龇牙咧嘴,便也笑了。
那面大湖,从远处看是深蓝的,像蓝墨水,近些看是浅蓝的,和天空的颜色相似,而一旦真正坐到湖上,它又是一片浅碧,是三面青山的镜子。
她将米色外套放在单车上,又脱了鞋,单拎着手拿包,跟着他跳上了一艘白色双人摇桨木船。船很干净,才被打扫清洁过。
“这样不冷吗?”他在解绳索时有些犹豫。
她摇头,只笑着说:“天气很好,我们先往湖心去罢。”
他双臂前后摇动,桨打得湖水“哗啦”“哗啦”响。她在他对面端正坐着,闭着眼睛,像是在补眠又像是在参禅。
山色明净如妆,一面山坡上的枫叶和银杏交杂而生,红红黄黄颇为壮丽。正要指给她看,却不知何时她睁开了眼睛,直勾勾望着他。
“怎么了?”他向自己身上看了看。
“今天来的那位大美人,你是不是和她睡过?不然人家怎么要给你生孩子还要结婚呢?”她皱眉不悦,用手撑着下颚,红色的裙子在阳光下倍添了她的娇艳。
“她是下一部电影的合作演员,才在公司见了两面,怎么睡觉?更别说结婚了,都不认识。”他装作不耐烦,心里的松快却还是在语气上反应了出来。
“电影什么时候拍呢?”
“下周开始,在洛杉矶拍,除了夜景戏我都会回来睡。”
“哦。”她点点头,没再说下去,从包里拿出一封信递给他。
他放下双桨,倾身接了过来,信封是空白的,正要打开看,忽然船猛地一晃,紧接着“噗通”一声,她已经不在船上了。
忙站起来,一面四处看,大声唤她,“阿娴!”
不一会儿她浮出水面,长裙在水里荡曳,像一滩血在飘散。
“阿娴!”他坐到船板上,努力伸臂递给她,“快起来!”
她轻快地双臂一划,远离了他,白汪汪在水中,笑道:“阿良哥哥,你把信看完嘛!我不冷,生理期也用了棉条,没有问题。”
“阿娴!跳下去做什么?”
“你看信的时候,我坐在你身边会很不好意思。”说完她往湖水里一扎,再等她抬头换气时,都已经快到岸边了。她转过身来笑,高高对他挥了挥手,再一游,就上了岸。远处看去是一抹瘦长的红影,隐入一片绿意里,如没入水中,不见了踪迹。
待眺望到她骑车回家的身影,他才重重叹息一声,笑着摇摇头,看向手里的信,坐下读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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