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淅沥沥落在黑伞上,顺着伞面一线一线落下,走得快了,溅起的水浸湿她穿着白丝长袜的小腿,不禁一哆嗦。
她这细微的颤抖被紧握着她的另一只手感觉到,男人修长有力的手重重地握了她一下。
她微微侧头去看他神色,黑色西装与纯白衬衫上,是他永远冷淡沉静的面容。嘉怡一时不清楚,他这是在安抚她,还是在警告她不要有任何失态。
他的冷淡比这春雨还凉薄,仿佛这条长梯即将抵达的终点不是他们才亡故的父母坟前。
四周都是黑白的,黑色的衣服,白色的花,她一时走神,侧目看去,竟觉得眼前这个世界除了黑白再没有别的颜色了。
握住她的手掌依然没有泄力,尽管她手掌大鱼际的位置已经生疼,她也依然没有吭一声,只是稍微转动眼睛打量附近来来往往的人。
熟悉的面孔很少,大多是陌生的,他们身形、面容、步伐无一不沉重,让这雨季无比压抑。
嘉怡原本是喜欢雨天的。
和她牵手显然并非他情愿,手心盖手背,她却只感受到无孔不入的凉意和压迫。
如非依照风俗,父母葬礼上需要儿子女儿一同送行,恐怕她只配在这样的场合里做一个透明人。
和紧紧握住她的手却并不在意她感受的哥哥一致,周围亲戚也并不多看她一眼,因为在他们看来,她只是一个“借”来的“女儿”。
这并不算稀奇事,大家族讲究人丁兴旺,偏偏又赶上计划生育,家里只有一个的,都会再从旁支借养一个,就是为了死后能有两个孩子送终。
她叫嘉怡,而她“哥哥”叫裴嘉洛,一姓之差,天壤之别。
她是计划生育的受害者,本应该叫“裴嘉怡”,只因为她父亲从政,于是她一出生就被远远地送给了旁支亲戚,亲戚带她一直从北京南下,时隔数年才解开她的身世之谜。
两年前,她忐忑北上,满怀对新生活的期冀,两年后的今天,她已经不会再期待一份可笑的亲情了。
她依然是“借”来的女儿,没有人会替她申明真相,如今父母亡故,只要裴嘉洛一日不承认她身份,那亲生父母的一切都与她毫无关系。
无孔不入的寒风压迫得她喘不过气,听到父母死讯时她心里在轻微的讶异后是更漫长的漠然,她以为站在坟前她也会毫无波澜,可看到那两张并排的黑白照片,摆了一台面的鲜花,听到亲戚们哀泣的哭声,她眼角无知无觉地掉下一滴泪,顺着鼻梁悬挂在洁净的下巴上。
她的目光看向墓碑上漆黑压抑的天空,被雨淋湿的雨燕在空中盘旋哀泣,同她一样的风雨飘摇,无依无靠……
面上忽一痒,嘉怡低头,看到裴嘉洛修剪干净且精致的手指落在她下巴上,轻轻揩掉她那一滴泪,声音依然是冰凉的,冷淡地说:“想哭就哭出来吧。”
似乎只是一句单纯安慰的话,但她已经习惯了揣摩这个家族里每个人复杂的心思。
她想,在葬礼上,他的冷漠难免被人诟病,现在诺大的公司都在裴嘉洛身后,他需要服众,需要人心,即便不伤心也需得伤心,这时候她便正好做这个“兄友妹恭”的工具人,而裴嘉洛是那个强忍悲痛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安慰妹妹的“好哥哥”。
父母走了,成年之前,她至少还要在裴嘉洛身边讨两年生活,想通这些,嘉怡掐住自己手心,把自己掐得疼得发抖,然后便能大颗大颗地滚眼泪了。
不同于裴嘉洛的高大,大抵是童年时期缺营养的缘故,她生得很小巧,一对盈盈的眼睛很招人怜惜,少女面颊上的婴儿肥尚未消退,弱小稚嫩得如初萌芽的春草,大颗大颗滚落的眼泪无声述说着她的悲戚。
裴嘉洛松开紧紧抓着她的手掌,抬手抱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生疏地将她拥进怀里,而她也顺从地倚靠着他。
她真的很乖。
他看着父母的遗像,在心里说:公司我会打理好,嘉怡我也会好好保护她,爱护她,愿你们在天之灵,能安息。
雨燕盘旋着飞远了,可雨季,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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