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光帝此时才又记起那个同样病了的幼子,想了想,正要吩咐沈妃把八皇子带回去照顾,就见沈妃突然抱着八皇子朝他的方向跪了下来。
承光帝继位三十年,见过经过的事情何其多?沈妃只一跪,承光帝就明白了她的用意,脸色倏然一变。
可惜沈妃并没有看到承光帝变了脸色,正和八皇子一同跪在地上,哀戚道:“陛下,若是往常,坛儿病了,自是该回去歇息。可是现下,姐姐没了。坛儿既是姐姐的儿子,又是姐姐的嫡亲外甥。
从前姐姐在床榻上还清醒着的时候,时时刻刻都要问及太子,问完太子,便会问坛儿。姐姐疼爱坛儿之心,臣妾尚且不及。而坛儿虽小,可正是因他年岁小,才心明眼亮,更知好歹,明白现下是素日里最疼爱他的母后仙逝了,坛儿孝顺,昨夜衣裳还没穿好,就急急跑来跪在姐姐榻前,如今只是小小高热,又如何肯轻易离开?陛下怜惜坛儿,还望在怜惜坛儿的身子之余,亦怜惜坛儿的一番孝顺之心!”
沈妃一番话说完,不少女人都微微动容。
萧无尘目光轻轻看了这母子一眼,没有开口。
承光帝却不像那些宫里宫外的女人那样好打发,只沉着脸,面无表情的看着沈妃。
沈妃一通哭诉完,方才借着拭泪的机会,悄悄抬眼看了承光帝一眼。结果这一看,沈妃心头大惊,随即掐了被烧的晕晕乎乎的八皇子一眼。
八皇子自小聪慧,虽比不得当初的太子三岁能背百首诗,但也素来机灵。因此沈妃掐八皇子的时候,是一心期待着八皇子能说出让她和八皇子重新博取承光帝信任的话的。
可惜的是,沈妃只想到了平日身子康健的八皇子的机灵,却忘了人在病中难免会糊涂。更何况是八皇子这个三岁的小儿。
“疼。坛儿给母后守着,不说不守了,母妃不要掐坛儿。”三岁的八皇子因为高热,整个脸蛋都红扑扑的,此刻正歪着脑袋,委屈的开口。
沈妃脸色立刻变了,当即伏跪在地:“陛下,臣妾……”
承光帝默默地注视了伏跪在地的沈妃良久,才缓缓道:“八皇子既病了,沈妃就陪着八皇子一同回去,好好闭门养着罢。等何时当真养好了,何时再论其他。”尔后不等沈妃喊冤,就看向其他妃嫔,道,“皇后的丧事,如此,就交由李贵妃和成贵人共同主持。”
沈妃只觉脑袋“嗡嗡”直响,直到八皇子小身子突然朝一边歪倒,她才突然回过神来,抱住了八皇子。
李贵妃闻得圣上让她主事,早就高兴起来,见状斜了沈妃一眼,道:“沈妃可当真是为好母亲。当年太子生病,沈妃可以衣不解带的陪在太子身边,半步不敢离开。可是现在……自己的儿子高热的跪都跪不住,竟还能如此狠心,不抱着儿子回宫看太医。”她声音微微扬起,颇为恶意的道,“我竟不知,这八皇子,是否是沈妃的亲生子了。”
李贵妃的话说到这里,沈妃再无留下的任何可能,于是再不犹豫,磕头谢恩之后,又朝着皇后的棺木处认真磕头,甚至仿佛是聊天一般,又接连说了小半晌的话,这才带着已经因高热而昏迷过去的八皇子匆忙离开。
而这个时候,承光帝已经站在了皇后的棺木前,握着皇后的手,良久不语。
余公公则早就小跑着去请太医院的张太医了。
萧无尘原是和承光帝一道站着的,但承光帝心疼萧无尘是心疼惯了的,见状忙忙让人搬了座椅来,让萧无尘坐着等着。
其余众人则是继续按照规矩哭灵。
四公主面容铁青的站在正殿的中央,无人理睬。
她的父皇,从来、从来都是这样的偏心!
明明嫡长子还活着,明明嫡皇孙如此出色,父皇的眼睛里,却只看得到一个孱弱无能的继后所出的萧无尘呢?
不该如此,不该如此!
☆、第8章 小指
四公主心中如何愤恨,萧无尘却是不在乎的。
于他来说,元后所出的四公主于他原本并无妨碍,偏偏元后嫡子也就是废太子并没有死,偏偏废太子的嫡长子早早就被父皇封了元王,领了封地,自去了巴蜀称王称霸,如此一来,萧无尘和野心勃勃的四公主,显见是只能做仇人了。
萧无尘心中知晓,废太子当初既做了逼宫之事,父皇就绝不可能再容废太子重新做太子,而当初会立废太子的嫡长子为元王,也不过是因为父皇彼时除了废太子,一个儿子也没有了。如此才生了其他的想法,立了废太子的嫡长子为元王。
至于现在……父皇有了他,自然是要首先为他考虑,而不是为了其他人的儿子考虑。
这却也是人之常情。
萧无尘如此想罢,就低声咳嗽了一声。
尔后就见余公公正端了一碗冰糖白燕盏过来。
萧无尘有些不愿意喝。
余公公低声劝道:“殿下快喝了罢。这燕窝好歹要比那些苦药汁子要好入口的多。”
萧无尘这才拿着那碗白燕盏喝了,尔后叹道:“公公这话却是错了,便是这燕窝孤喝了,待会那苦药汁子,也是避免不了的。”
萧无尘的话一说完,太医院的张太医就带了另外两个太医一道求见,说是来为萧无尘诊治。
饶是萧无尘是自小病到大,将那苦汁子当饭吃到大的,此刻见着太医来了,脸色也有些不好看。
——那些药的滋味,他真的是半点都不想再尝了。
张太医已经须发皆白了,他见着萧无尘皱眉,又见圣上正在皇后的棺木旁沉思,低声道:“殿下若不愿意见到臣,就该平日里好好保养自己才是。否则的话,就算是臣不想来碍着殿下的眼,怕是圣上也是不许的。”
张太医是看着萧无尘长大的。萧无尘刚出生时几次历经生死,都是张太医妙手回春将他救回来的,因此这会子说话,便也不甚客气。
萧无尘闻言,稍稍一顿,方才叹道:“张太医忘了,纵使是孤身子强健,每隔三日的平安脉,孤总是避免不了要见张太医的。”
张太医:“……”敢情太子是当真见他这老头子见的烦了?
萧无尘也只是这样调侃了一句,随即就伸了手,让张太医为他把脉。
张太医努力让自己镇定了好一会,才伸出手,按在萧无尘的手腕上,片刻后,微微凝眉,道:“殿下,请换右手。”
萧无尘自是照做。
而这个时候,承光帝已经在皇后的棺木前呆够了,走了过来,站在一旁看张太医把脉。
张太医似是早就习惯了如此,起身一拜,随即又坐下继续给萧无尘把脉。
等把完脉后,张太医又仔细看了萧无尘的脸色,询问了其最近几日的饮食和休息,末了才道:“殿下的身子,老臣是一开始就接手的。殿下出生时是早产加难产,因此出生就比寻常婴孩儿体弱多病,加之天生体虚,心脉不足。及至长大,若是和寻常孩童一般,少思少虑,只知懵懂戏耍,或许身体不及旁人,但只要多加保养,倒也能养的和常人无异。”
张太医说到这里,心中就是一叹:“然而殿下天生早慧要强,所谓慧极必伤,殿下不但格外聪慧,处处要强,身上又担负着储君的责任,还心思敏.感……”张太医几乎不敢继续说下去了,“殿下若想要真正保养好身子,正该将这敏.感的心思改了,再少思少虑,莫要心思郁结,保重身子,方有可能与常人一样能平平安安的多活些时候。”
张太医说完,就垂首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