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瞬间,戚时安想到了无数种纠缠的方式,甚至猜测沈多意成绩好不好?有没有兼职做家教?有的话他一定要绑着霍学川找沈多意上课。
钟表响了,两个人从回忆里抽身,各自撇开目光,一前一后离开了办公室。电梯上的数字匀速跳动,电梯门映着的两张面容却无任何表情变化。
取车时,戚时安发现沈多意开的是黑色大众。
全国将近百分之七十的人都开黑色大众,因此他不至于生出什么幻想。
背道而驰的两辆车消失在街头,沈多意握着方向盘转弯时,瞥见手背上擦破了一小块,应该是揍戚时安时磕到了对方的牙齿,神奇的是他居然丝毫没觉出痛。
可能当时真的太生气了,有种秀才遇到兵的崩溃感。
春困意懒,到家时沈老已经休息,沈多意把客厅的地板擦了两遍,然后又坐在阳台上把沈老的几双布鞋刷洗干净。他忙活完仍卷着袖子,仰头朝窗外的天空望了望,可惜看不见雾霾后面的星星,只能看到朦胧的月亮。
阳台上渐渐有些冷了,沈多意转移到了卧室,背靠床头,盘腿放着笔记本电脑,床头柜上的热茶白烟袅袅。营造完舒适的环境后,他打开文件开始继续忙活徐先生的方案。
期间一直无人打扰,十点多的时候手机在腿边振动起来。
“多意,我刚开完会,是不是有什么事儿?”
开门见山的问题省了问好与铺垫,沈多意便直接答道:“孟老师,公司查到我在您那儿的信息了。”
电视开着,里面是网球决赛的直播,茶几上摊着外卖餐盒,还有三四罐啤酒。章以明钟爱沙发前的纯毛软垫很久了,于是席地而坐。戚时安半躺在沙发上,一边操作电脑一边注意着赛况。
“最后一块辣翅,你还吃么?”
“不吃,嘴角疼。”戚时安盯着屏幕,“你多吃点,搞调查怪累的。”
章以明把辣翅塞进口中,利齿尖牙顺着骨头捋过,辣翅基本就骨肉分离了,他挑眉说道:“哪个突然跳槽的中高层不调查?何况他在原来的公司前景那么好。别说的像我针对他,其实我还挺喜欢他的。”
戚时安敲键盘的力度大了些:“你有不喜欢的吗?”
“有,你啊。”章以明笑着把垃圾收好,“沈多意是游哲推荐来的,虽然咱们和游哲都是朋友,但我开始就留着个心。”
“你倒是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没成想和他有联系的是旧上司。”戚时安敲下回车,“沈多意的信息已经被撤下了,还挺快。”
章以明问:“你说这件事怎么处理?”
戚时安故意道:“咨询部归你管,别问我。”
“噢,行吧。”章以明清清嗓子,“也别递报告那么麻烦了,保险起见,我直接出解雇信吧。”
戚时安合上电脑,侧身靠着沙发看比赛,目不转睛地说:“随便,盛昭这单跟着黄了的话,你自掏腰包补上。”
他说完又加了一句:“孟平的咨询公司,沈多意不是合伙人。”
这话说完,章以明没有吭声,整个房间只有电视里的解说员在制造动静。
无名无口碑的咨询公司如同恒河沙数,担不起大客户,目标人群集中在散户之间,费劲巴拉忙活上十几单,到头来的盈利可能只够得上明安一个客户的交易额零头。沈多意连合伙人都不是,也就没有分红或抽成,只能领取一份薪水而已。因此但凡有些考量的,都不会为了那点薄薪,用明安的丰酬和发展空间去冒险。
戚时安斜睨了对方一眼,估计自己说得已经足够明显。比赛结束,他支持的选手赢了,便关电视起身:“解雇信省了,你还是安心等说明报告吧。”
章以明看似无精打采,但眼神中又暗暗逸出一丝不怀好意的坏劲儿,说:“你这些只是合乎理据的推测,可是世界上有种东西最能打破理据,那种东西就是——情感。沈多意做了四年,前景大好,为什么突然辞职?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儿。”
戚时安拿着笔记本电脑的手有些酸,没好气道:“你调查他到底是为了公司,还是为了满足你自己的八卦之心?”
“都有吧。”章以明回答得理直气壮,“那你这么为他说话,是为了公司,还是为了什么别的?”
戚时安不止理直气壮,可以称得上是振振有词了:“当然是为了公司,沈多意刚来没多久,马上就要搞定盛昭了。”
他向来吝于分享自己的感情活动,尤其不会和章以明这种万金砸过去也拉不回的浪子倾诉。又或者是,他自己都不确定那份“别的”是指什么。
是喜欢吗?
可沈多意刚揍了他一拳,都流血了。他也把对方气得够呛。
戚时安动动嘴角:“我睡了,你自便。”
据说深蓝色的寝具最有助于睡眠,可惜戚时安的床单和被套除了深灰就是浅灰。他把双层厚窗帘拉上,然后毫不留恋地关了灯,睡前忍不住想,黑漆漆一片,哪能看出是什么颜色,估计理论不成立。
同样需要判断是否成立的,还有沈多意发来的自证说明。
挂靠信息对外都不采用真名,也没有照片显示,所以沈多意是被专门调查到的。他那晚告知孟平后,咨询公司立刻撤下并永久注销了他的信息。
会议室里,戚时安和章以明坐在一侧,沈多意坐在对面,中间隔着宽大的会议桌。两份说明报告分别被两位老板拿在手中翻看,沈多意十指交叉置于桌上,语气急缓适当地说:“我的信息几乎是一毕业就挂在上面了,截止到昨天差不多已经四年,久到我自己都忘了。”
“孟老师是孟良的叔叔,我和孟良是同专业的师兄弟,所以孟老师很照顾我。那时候我在攒钱买房子,为了让我多赚一点,所以让我挂靠了信息。”
精算师极少挂靠执照,沈多意那时候还只是准精算师,所以咨询公司对外的信息也没有什么噱头。“如果孟老师不是老板,应该也不会有公司让我挂。”沈多意微微低头,有些不好意思,“对方真的只是在帮我。”
章以明摆摆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这一点先不论,说破大天不外乎是赚个外快。公司顾忌的是——同行竞争。”
明安随便一点内幕消息和客户数据都够小型咨询公司吃两年,而沈多意又对孟平怀着感恩的心,因此难免让人不多想。
戚时安用短而修整的指甲刮刮眉心,心说章以明真会引导,摆明要窥探对方关于辞职的私隐。他抬眼看向沈多意,说:“章先生问的只能你口头解释,书面没法说明。”
沈多意松开交叉的十指,这个动作表明他彻底放松了,解开了自我保护的防御姿态,他不紧不慢地回答:“只有小型咨询公司才需要挂信息吸引客户,因为没有资本聘请那么多专业人员,更担不起明安负责的大客户。那里十单的总成交价还不如明安一单的几十分之一,数据给他们不是吃两年,而是根本吃不下。”
“孟老师对我确实很好,那两年挂名信息总共给了我六十万,但是我为了报答他选择辞职进入金融行业,再盗取数据反馈回去,然后他再发展客户,未免太复杂、太耗时了。”问题是章以明问的,沈多意却看着戚时安,他自己都没发觉。
戚时安饶有兴致地问:“那你是怎么报答他的?”
沈多意一愣:“这也要说吗?”
章以明叩叩桌面:“可以不说,无非就是整体可信度降低一些。”
沈多意仍望着戚时安,坦白道:“辞职前就回报完了,保险公司去年推出的产品‘白金计划’其实是我设计的,我把它送给了孟老师。”
“白金计划”是去年最热的保险产品,章以明有点难以置信地问:“他给你六十万,你还了他上千万?”
沈多意终于不再看着戚时安,垂下眼点了点头:“恩情不能那么算,雪中送炭可能只送了一小块炭,但带来的温暖是无穷的。”
章以明没有想到职场还有这么纯粹的帮扶关系,沉默片刻等惊讶感逐渐平息,但好奇心反而更盛,问:“那你怎么辞职了,感情崩了?听说孟平还曾把他女儿介绍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