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门开了,蒋容只好走进去,袁钺推着车跟在后面。
蒋容他妈妈是个事业型女性,赚的钱不少,安家的小区环境极好,绿树葱茏,安静舒适。此时正是夕阳西下,云朵沾满了颜料,在天边晕染出一片红。
袁钺看着蒋容走了几步就不愿意走了,站在十字路口插着兜,磨磨蹭蹭的,专注踢着脚下的石子儿。
他内心暗叹了口气,说道:“你总得回家拿你的书包,衣服吧。”
蒋容的心原本都掉到尘埃里了,一下子又开出花来,来了精神,打电话给物业找来锁匠,带着锁匠和袁钺到了自己家门口。
锁匠没两下就搞定了,换了新锁,给了蒋容一串儿新钥匙,袁钺帮他付了钱。
蒋容家是一梯两户的跃层,大得很,装修风格很温馨,但因为好几天没人在,有些闷。蒋容赶紧跑过去将落地窗打开,有些紧张地对袁钺说:“袁哥你坐,我很快收拾好。”
袁钺也不进门,就站在门边,抱着手倚着门框,看到玄关的柜子上放着一个相框,里面一个干练美丽的女人,应该是蒋容他妈,怀里抱着个几岁大的小男孩,浅棕色头发,琥珀色眼睛,混血得很明显,蒋容就站在他妈旁边,跟弟弟长得一点儿都不像。
蒋容一向都是古灵精怪乖巧惹人疼的样子,在照片里却显得有些冷漠疏离,弯起的嘴唇抿得紧紧的,笑意不达眼底,反而有些倔强。
蒋容已经不见了,他的房间在二楼,鞋子一蹬,赤着脚噌噌噌就往上跑,拿了书包,拿了几套衣服几条内裤就往里塞,还特意拉开抽屉,拿了那个心形的石头,塞到书包的最深处,拉上拉链拍了拍。
不到五分钟就收拾好了,蒋容把书包甩到肩上,边喊着“袁哥我好了”边下楼梯,却发现家门关上了,大厅里半个人影都没有。
他连忙开门出去,楼道里也没人,电梯显示是在一楼。他又跑回屋里,趴在阳台上往外看,隐约看见袁钺在楼下,跨在车上,不一会儿就启动了,应着夕阳驶向小区门口,很快就消失在远处。
袁钺走之前悄悄抬头看了看,没看见蒋容,莫名生出了一点罪恶感,跟遗弃小动物似的。但他一点也没后悔,毕竟谁也不能轻易接受一个陌生人突然全方位侵入了自己的生活。他觉得自己已经够意思了,如果不是看在秦英的面子上,他第一晚就把人扔外头了。
袁钺原本想回白塔,但装修工作已经到了尾声,没什么好弄的,想了想,拐了个弯儿,一路开到市郊,停在了一个疗养院外头。
他在前台登记过之后,径直上了三楼,进了最里面的一个房间。
是个三人间,还算宽敞,最里面一张床上躺着一个女孩儿,眼睛紧闭,面色苍白,身上连了好几根管子。袁钺坐在姚卉旁边的椅子上,盯着她毫无生气的脸,闭口不言。
探视的人要拿各种絮絮叨叨的话和植物人讲,以图唤醒他的意识,然后病人的手指会抖一抖,眼睛慢慢睁开,电视里都这么播。
头一年,袁钺来的时候还挖空心思跟姚卉说点有的没的,再后来实在没什么好说了,只能静静坐一会儿。
他拿起床边摆着的一个皱巴巴的苹果,用水果刀利索地削了皮,长长的果皮连成一条。打发了几分钟之后,又把苹果扔到垃圾桶里,他不想吃,姚卉也吃不了。
等到垃圾桶里的苹果氧化变黄,窗外的天色也黑透了,袁钺站起来,不发一言地离开。
疗养院里不让吸烟,袁钺只好蹲在摩托车旁边抽了一根,看着郊外的满天星斗,有些提不起劲来回家。
周围静静的,疗养院不知道几楼的窗户里传出了隐隐约约的哭叫声,大概是有病人去世了。
他夹着烟,任烟灰变成长长的一条,掉在靴子上,不知不觉地哼起了一个旋律,声音从胸腔发出,闷在喉咙里。
“……”
以为骑摩托车旅行就能变英雄,现在的我,失去了,冲动。
等袁钺骑着车回到市区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天上下起了毛毛细雨,他熄了火推车进了箱子,拂了拂皮衣上的雨珠。院子门外空无一人,没有蜷缩在门边的蒋容像之前那样可怜巴巴又活蹦乱跳地等他。
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泄了一口气。
袁钺掏出钥匙开了院门,把车推进去停在树下,一回头,却发现蒋容缩在门前的石阶上,堪堪能躲雨,大概是翻墙进来的。
袁钺走过去,蹲在蒋容身前,看见蒋容眼睛闭上,抱着书包,盘腿靠在门上,满脸通红,嘴唇微微张着,喘出来的气喷在袁钺脸上,热乎乎的。
袁钺把骑车时被风吹凉的手放在蒋容额头上,又烫又热。
第09章
袁钺开了门,先把蒋容的书包丢进屋里去,然后一把将人抱进去,用肩膀把门关上。
袁钺感觉蒋容在自己怀里像个热乎乎的暖炉,灼热的呼吸一下一下地喷在自己衣领裸露出来的皮肤上,又潮又热。
他小心地把蒋容放在沙发上,才站起来想要去拿被子翻药,蒋容迷糊地哼了两声,脚直接叉出沙发外,垂在地上,小半边身子都越出了沙发,感觉翻个身就要滚到地上去。
袁钺皱着眉头想了想,无奈地叹了口气,重新将蒋容抄起来,抱着朝楼上走去。
他实在没料到,不仅甩不掉蒋容,还要让他入侵自己的卧室。
袁钺的卧室基本没人上去过,即使是约人来打炮解决生理需求,也只在沙发上,或者浴室,又或者客厅的地毯上。倒不是洁癖,只是抗拒别人侵入自己的私人空间。
二楼的床很大,铺了性冷淡色的黑色床单,被子也是黑的,蒋容整个人陷到里面,被子盖到下巴,裹得严严实实的。袁钺找来温度计,替他塞在腋下,又找来湿毛巾放进冰箱里冻冷了,直接拨开湿漉漉的刘海,敷在蒋容额头上。
温度不高,38度多,但蒋容磨人得很,小时候估计特别难带,叫起来喝水时倒是乖乖的,睡下了之后却半点都不安分,不是伸出手伸出脚,就是翻身掀被子。
只不过是下楼洗个澡的功夫,回来之后袁钺就看见蒋容整个人骑在被子上,脸红彤彤的,全身是汗。袁钺替他重新盖好被子,将他手脚全部塞回到被子底下。蒋容紧握的手松了,有样东西“咚”一声掉到地上,滚了两下。
袁钺循声看去,拿起来看,原来是个棕红色的心形的石头,表面光滑,被蒋容的手心捂得热热的,就像一颗真正的心似的,充满温度。
手心的石头没了,蒋容闭着眼睛伸出手在床上四处摸索,皱着眉头扁起嘴。袁钺赶紧把石头塞回他手里,重新将他裹紧。
蒋容出了一身的汗,衣服湿漉漉地粘在身上,浑身的不舒服,更加是不停地掀被子。袁钺原本想在楼下的沙发上将就一晚上的,但忙前忙后的根本脱不开身,困得只想把蒋容从被子里挖起来,扔回楼下去。
最后没办法了,袁钺把蒋容从被子里拉起来,麻溜地扒光,将他卷在被子里。被子留出一截,趴着压在自己身下,蒋容动了两下发现挣不脱,也就安分了,没多久就睡死了。
袁钺松了一口气,直接趴着就睡着了。
第二天袁钺是被闹铃吵醒的,从扔到地上的蒋容校服裤里掏出他的手机,把闹铃摁掉,从被子卷成的茧里拉出蒋容的一只手来,手指摁在手机上解锁,翻了翻他的通讯录,替他发了条信息给老师请假。
等退回到手机桌面的时候,袁钺定了定,桌面上的照片里的人明明是他。
照片是从远处照的,有些模糊。照片里,摩托停在一边,袁钺则躬身坐在江边的栏杆上,短袖T恤的袖子卷起来在肩膀上,夕阳光笼罩着,身体的边缘有一圈朦胧的光影毛边。
袁钺有种窥破他人内心的窘迫感,连忙将屏幕锁上。
然后他发现锁屏的照片也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