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云舟难受地闭了闭眼,到底是现代人,用这种手段总觉得过分恶毒,可毕竟是自己下的令,想想又觉得虚伪,好在这泼下去的毕竟是稀硫酸,远没有浓硫酸那样恐怖,虽然皮肤沾染到这种酸性物质会觉得灼痛,但多数突利兵并不是死于稀硫酸,而是死于箭矢,这对他来说,似乎在心理上更能接受一些。
攻城车早已停止了对城门的撞击,没过多久,突利兵也没了动静,城门下陷入一片死寂,城楼上的士兵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心有余悸。
李将军朗声大笑起来:“果真如王妃所言,无尘道长送来的宝贝竟是破敌的关键所在!”
他没有说出“绿矾油”三个字,是怕被有心人听了去,怕这有效的应敌手段被别人学了去。
周围的士兵见突利兵吃了败仗,大受鼓舞,齐声欢呼起来。
薛云舟看着下方,那木框中的液体因受到泥土的渗透而渐渐矮了下去,好在倒下去的量足够多,渗透的速度比不上溶解的速度,他盯着那影影绰绰开始溶解的顶棚,知道自己的计策奏效了,这才缓缓松了口气,随即以不高不低的声音平静道:“还没完。”
众人一阵莫名,忙顺着他的视线望下去,过了片刻,一阵此起彼伏的气息声在周围响起。
“天天天……天呐!那厚铁打造的顶棚化了!”
“嗡”一声,城楼上轰然炸开了锅,所有人都露出惊骇之色,再看向薛云舟,目光中陡然添了更多敬畏,他们原本只以为这古怪的水是掺了什么毒药,专门用来对付突利兵的,可现在才知道它的最终目标竟然是攻城车!
这耗费了不知多少人力物力财力打造出来的攻城车,顷刻间就要土崩瓦解,竟是如此干脆利落!饶是已经提前做好思想准备的李将军,也面露震惊之色。
薛云舟看着那攻城车在硬铁溶解后缓缓露出的木质结构,又看看远处不敢再贸然上前、甚至已经鸣金收兵的突利大军,再次开口:“突利军暂时偃旗息鼓,大家可以稍事休息了,一会儿等他们退出进攻范围,我们就打开城门将攻城车拖进来。”想了想,又低声道,“算了,那东西不能用了,等会儿水分一挥发,残留的稀硫酸估计要变成浓硫酸,木架子一碳化,也要毁了。”
周围的人自然听得一头雾水,薛云舟后面的话只是自言自语,说完又抬高声音道:“攻城车就放在那儿,它会自己散架的,若实在碍眼,就拿火把烧了。”
众人虽然不明白这其中的原理,可也能自己给自己找一番解释:铁都能溶了,那木头还不是小菜一碟?
所以听说攻城车会散架,谁都没有觉得意外。
又打了一场胜仗,将士们总算可以休息一番了,薛云舟却依然站在原地,兀自蹙眉沉思。
此时放松下来,脑子清醒了几分,他终于想起来自己曾经在贺渊那里看过的军事工程图册,那上面就画着各式各样的攻城车,而今天突利军所用的攻城车,便是集那图册中各种攻城车的优势于一身,全新打造的新款式。
就说凭借突利人的脑子与资源,怎么可能造出这样不得了的大工程,原来是出了内奸,有人将图纸泄露出去了,甚至更严重的是,不仅图纸泄露,就连能打造的人才与所需材料也外流了,再往深里想,密探没发现突利有打造攻城车的蛛丝马迹,那会不会是中原这边有人打造好现成的,做好伪装直接给突利送过去的?
这一想,背后就是一层冷汗,似乎这场战事在很久以前就被人筹谋好了似的。
可贺渊那里的图纸一直被贺渊私藏着,除了他谁都没有看过,因此不可能是燕王府泄露出去的,他记得贺渊说过,这图纸另有一份在宫里,是机密要件,那就有可能是宫里的人泄密了。
宫里的人,谁有那个资格看到图纸,谁有了那样的资格还想着叛国?薛云舟绞尽脑汁都想不出合适的怀疑对象,越想越觉得头疼。
余庆在一旁轻声道:“王妃,突利军退了,您已经几天几夜没合眼了,又饿着肚子,还是回去歇会儿吧。”
薛云舟随意点了点头:“好。”
话音刚落,就是一阵天旋地转,他忙扶着墙闭上眼缓了缓,再次睁开眼,终究没扛得住疲惫,腿一软,便在余庆的惊呼声中晕倒下去。
☆、第90章 困境
薛云舟这一晕倒,竟足足昏睡了三天三夜,期间意识陷入一团漆黑,半个梦都不曾做,等他再次睁开眼时,外面依旧喊杀震天。
余庆一脸惊喜地将他扶起来:“王妃,您终于醒了!大夫说您是累着了。”
睡足了觉,薛云舟脸色好了许多,只是情绪依然不好,他看了看眼下所处的卧室,又看了看身下的床,想到这床的一侧本该有二哥的身影,顿时悲从心起。
余庆见他红了眼眶,哪里还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急忙扯了话题转开他的心思:“王妃,这突利毛子太烦了,又打过来了!”
薛云舟勉强拉回思绪,振作精神问道:“我睡了多久?现在是什么情况?”
“王妃睡了三天三夜,突利军又攻了两次城。他们的攻城车不止一辆,而且他们还自以为吸取了教训,给攻城兵换了木铠甲,幸亏咱们无尘道长能干,不眠不休炼足了绿矾油,木铠甲也不顶用,突利军两次攻城都被打退了。”
薛云舟听得皱眉:看突利这锲而不舍、不打下来决不罢休的架势,怎么像还有后着的样子?他们到底要打到什么时候?能远离草原在这儿卯足了劲攻城,看起来倒是信心十足,难道他们还留着什么底牌?
“两个孩子呢?”
“世子和郡主早上在您床头守了半晌,吃过早饭又去外面守灵了。”余庆一边说话,一边已经示意门口的小厮打水送饭进来,又利落地给他在桌上摆好碗筷,“王妃您先喝点粥吧,填饱肚子才有力气去应付突利。”
薛云舟没再说什么,由他伺候着穿衣洗漱,草草将早饭吃了,总算恢复了不少精神,之后又去看了兄妹俩,对哭得眼泪鼻涕一把抓的两个孩子安抚了半晌。
让孩子一哭闹,他心里也跟着难受得不行,这一打岔,倒是把之前发现的异样给忘了,再加上局势紧张,他跪在贺渊的棺木旁边说了会儿话,起身后不得不再次赶去城楼上。
之后战事一度陷入胶着状态,突利军变着法子进攻,城内绞尽脑汁防御,双方耗时十多天,依然没有分出胜负,突利军似乎也知道那古怪液体的珍稀难得,在试探了几次之后,竟一下子出动了八辆攻城车,不仅撞击城门,还撞击城墙,同时架上云梯打算翻墙而入。
形势再次紧张起来,无尘道长再能干也没办法一下子炼足那么多绿矾油出来,他又因为炼金的事涉及机密,暂时没有收徒,此时竟连个帮忙的人都没有。
谁都没有料到一向骑在马背上来去如风的突利军竟然拥有了这么多笨重巨大的攻城车,薛云舟更是大皱眉头,对着这些大家伙再次绞尽脑汁。
可惜他到底不擅长军事,之前是沾了现代知识的光才把突利军打退,现在却怎么都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了,他扭头问余庆:“道长那里还有多少绿矾油?”
余庆回道:“只够灭三辆车的,他那边加紧炼,我们这边尽量拖延时间,估计还能再灭掉三辆。”
“那还剩两辆……”薛云舟沉吟片刻,下令道,“先把靠近城门的三辆攻城车用绿矾油淹了,剩下的先尽量拖延时间。”
突利军已经知道了那古怪液体的威力,也知道它虽然能溶铁,却对木头没有那么大的效果,便又在顶棚上加了一层木皮。
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青州兵也不是吃素的,甚至还在紧张之余乱哄哄地嘲笑突利人的愚蠢,接着就射下火箭将顶棚上的木皮点燃,又熟门熟路地放下方框倒入绿矾油。
双方在数次你来我往中见招拆招,青州兵能射火箭点燃攻城车的顶棚木皮,突利军也想到用火箭烧破困住他们的木框,然而这木框早已经过了改良,不再是单薄的木片,而是两层木片中夹了一层已经凝固的陶土,火攻只会让陶土更加结实,最后突利军连带攻城车还是被绿矾油给淹没了。
一下子少了三辆攻城车,城墙到底比城门牢固,又拖延了点时间,第二批绿矾油运过来,城楼上的将士用同样的方法又毁掉了三辆攻城车,最后只剩下两辆,可依然是巨大的威胁,无尘道长尚未来得及炼出第三批绿矾油,素来坚固的城墙竟已经被撞破一道口子。
青州兵立刻扑上去将缺口堵住,拼了命地举着刀对着想要攻打进来的敌人砍下去,在这节骨眼上,李将军突然受到启发,急忙下令:“放木框!放木框!”
一旁的士兵焦急道:“神水没有了!”
他们不知道这液体究竟为何物,便默契地称之为“神水”。
李将军道:“没有神水还有土!突利毛子有土!我们也有土!给我活埋他们!”
众人立刻想到两天前噩梦般的场景,突利军趁夜利用攻城车的庇护往城墙根下运土,竟硬生生堆出一道平坦宽阔的土坡,突利军就悄无声息地顺着土坡爬上城墙,要不是被人及时发现,后果不堪设想,一番激战后,他们往土坡上倒油点火阻挠烧杀敌军,后来又引水将土坡冲毁,这才将一场极有可能出现的屠杀消弭于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