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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缉凶西北荒 作者:白云诗诗诗

    尸体已经开始膨胀,房间内弥漫着臭气。房正军一言不发地戴上手套,检查每个房间,看看是否可以找到遗留的证据。这个房子是自建房,被害者全部集中在二楼的堂屋,房正军一点一滴地搜过去。

    忽然地,他在尸臭里,闻到另一种奇怪的气味。那不同于死人的尸气,是一种活人才有的、便溺的气味。

    厕所在一楼,这不是厕所传来的气味。

    他循着这气味,满屋地打转,最后走到一个矮柜前面——太矮了,很难相信这里会藏着人,也许只是猫或者狗。房正军思量片刻,还是蹲下身去,打开那扇门。

    “……”

    门里蜷缩着一个孩子,他在这个柜子里已经呆了不知多久,如果案发当时他就在这个柜子里,那么他已经在柜子里蹲了整整两天两夜。

    他下身实在肮脏不堪,薄薄的短裤上全是屎和尿,湿了又干,变成一条一条黄褐色的痕迹。人已经昏厥了,蜷在柜子里,像是死了一样。

    房正军紧急地去试他的鼻息,又试他的脉搏——还活着!还活着!

    他一把将这个孩子抱了出来,几乎张口就要喊“还有人活着”,下一秒,他闭上了嘴。

    不能让人知道这孩子还活着。

    因为凶手可能就隐匿在极近的地方。

    他随手脱下衬衫,裹住孩子的脸,另一个人走过来,他们像抬尸体一样,迅速而小心地把这具幼小的“尸体”抬出了案发现场。

    抬着这具“尸体”的另一个人,就是现在的长安市公安局副局长,陈国华。

    这个叫做张小兵的孩子,是整个金川连环案中唯一的幸存者,也许亦是唯一的目击者。当时他只有十一岁。

    他在武警医院得到了救治,醒来之后,他既不说话,也不会哭,只是大睁着眼睛,向天花板发愣。

    房正军耐着性子问他:“孩子,两天前的夜里,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你告诉叔叔。”

    张小兵似乎失去了语言能力,他“啊啊”地发出微小的声音,连转动眼珠似乎也十分费力。

    当月,参办阿陵案的所有人员,达成了共识:保护证人,不向社会公开。

    一旦让凶手知道这个孩子在世,那他恐怕要不计后果地杀人灭口——是的,这个孩子是一个绝佳的钓饵,但怎能用人的性命去钓取罪犯?

    在往后的许多年里,这些人慢慢散落在人海,有些人不堪重负,辞职离开,也有些人停薪留职,之后就干脆下海经商去了。

    金川案是他们心里抹不去的伤疤,是他们人生失败的标志。而张小兵是压倒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活着,就永远在鞭笞和谴责这些参办干警的良心。他们总在夜里想起,是自己的无能,让这个孩子家破人亡。

    没有人能忘记张小兵那时的眼睛,又大又黑,它原本应该充满纯真与欢笑,而他躺在病床上,像完全被抽走了灵魂。

    生亦如死。

    只有房正军和陈国华,依然留在岗位上。

    凶案未破,永不言弃。

    张小兵不能长久地留在医院里,医生和法医给出的建议都是一样的:“他是心理性创伤,所以不肯开口说话。”

    法医则给出了更加明确的建议:“如果是为了破案,当然是越快让他说出实情越好,但如果为了这个孩子的健康考虑,还不如不要提这些事了。”

    房正军要带这个孩子远离金川县,那里毕竟危险,熟人太多,于保护不利。商量再三,他把张小兵带到了自己所辖的芝川,安置在芝川福利院。

    “怎么办啊,喂饭也不吃,游戏也不做,说话也不说,晚上一直尿床。”福利院院长头疼:“十一岁了也是大孩子了,这是不是弱智啊?”

    院长真不知道房所长是从哪儿弄来了这个傻孩子,房正军不肯说,只是严厉地告诉他,这孩子十分重要。因此她只能委婉地抱怨:“这要怎么带啊,光是天天给他换床单就晾了一院子。”

    房正军二话没说,次日,福利院就收到了二十张床单,和房队长的一张存折:“这是我一年的奖金,陶院长,无论如何,你帮帮这个娃娃,他太可怜了。”

    ……这说是私生子吧长得也不像,要说是两不相干吧,房所长也太疼这个孩子了。

    陶院长无话可说,只是点头。

    那半个月里,房正军每天都偷偷摸摸地往城北福利院跑。他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没有这样细心过。

    不只是怜悯,还因为自责,因为愧疚。

    他不知如何向张小兵开口去问。张小兵甚至无法接受他父母的死讯,他在福利院里发呆和打转,像是等待父母来接他回家,而他盼来的,永远只有房正军。

    房正军知道自己对不起儿子,给张小兵买过的东西,房灵枢从来没有得到过,给张小兵换过的尿布,房灵枢从来没有享受过,给张小兵喂的饭、唱的歌,房灵枢大概一辈子也没见过。

    他无法忘记那天房灵枢拖着书包,在路上哭着找他,几乎要被车撞死,房正军又急又怒,先在他儿子头上痛打几下,又问:“你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在学校等吗?”

    房灵枢像个小姑娘一样放声大哭:“你答应我的!学校都关门了!”

    “十五了!大孩子了!灵灵,你什么时候能长大一点儿让我不操心?”

    房灵枢气得大骂:“你为我操过心吗?你也配!”

    那天他们到底没有去成游乐场,房正军给房灵枢买了一个裱花蛋糕,房灵枢当面把它扔在马路上。

    “小孩吃的,谢谢,我不要。”

    从那时开始,房灵枢比过去更难说话了,他一夜之间长大了。他眼巴巴地拖着他的童年,一直拖到了十五岁,而房正军终结了这一切。

    童年在他生命里完全消失了,他被迫迎来了迟到而叛逆的青春期,他变成一个古怪的少年,张扬又乖僻。

    忠孝难两全,房正军想,灵灵好歹还有他亲妈,而张小兵什么也没有了。

    或许是因着他的一片诚心,张小兵终于开始自己吃饭,渐渐地,也不尿床了。他逐渐恢复了一个十来岁孩子应有的生理功能,只是依然沉默寡言。

    就在那一天,房正军下了班,照样过来看顾张小兵——他从后门偷偷摸摸地溜进来,张小兵一个人坐在院子里,玩蜡笔。别的小朋友都在前院做游戏。

    见到房正军来了,他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玩蜡笔。他没有黑色,于是用赭石在纸上用力涂抹,赭石里混着触目惊心的鲜红色。

    房正军仔细辨认那张画,长头发的,可能是女性,代表母亲,黄头发的,可能是老人,代表祖母,蓝头发的两个,互相交叉着线条状的手。

    那也许就是凶手的象征。

    但父亲在哪里呢?是否意味着,张小兵窥视到凶手的时候,他的父亲已经遇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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