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容幽内心觉得这个问题无比的重要、无比的关键,马上立刻就说道:“没有吧,我肯定有一米八。你目测的不准!”
谛明淡定地捏了一下眼镜,然后说:“嗯,你身材刚好,再高一点就不方便了。”
容幽趁机问:“你呢,最近有量过吗?”
谛明说:“一点八六。”
容幽沉默了一下,说:“嗯,你的零头先不算,我四舍五入一下,咱俩差不多……哈哈哈哈!”
谛明就笑了,道:“或者换一个算法,我们先高度相减,然后四舍五入一下,差了个十厘米吧。”
“……”容幽终于失去理智,“别看我站起来没你高,但我躺下来比你高啊!”
谛明怔了一下,忽然反应过来,然后垂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没有接话。
容幽也反应过来了,连忙低头咳了一声,一边忍不住还想去偷看谛明的反应。
由于容幽莫名其妙的执拗劲儿,这个身高话题一直持续到了甜点上桌。
他们从容幽少年时候的饮食问题一路聊到了他养父白瀚的喂食习惯,然后容幽发现了谛明有个很不要脸的地方。
谛明可以一边吃着垃圾食品,一边一本正经地对他说:“你还年轻,身体还没有定型,饮食习惯要尽量健康。”
容幽说:“你又不老,不也一样在吃垃圾食品……”
谛明正色道:“偶然为之,和你不一样。”
说完,他又尝了尝刚端上来的新品。
这人吃起东西来也和皇帝似的,每一样只挖一小勺,尝过点味道就算了,仿佛吃多了就会当场毒发身亡一样。神奇的是,虽然他一直在动勺子,但是一丁点碰到瓷器声音也不会发出来。
容幽看得心塞,道:“你要是不介意的话,这些东西我吃了哦?真的吃了?”
谛明笑了笑,招手给他点了一套。
所谓“一套”就是:每样来一份。
容幽也是非常服气,说道:“有钱也不是这么浪费的啊。你是做顾问的人,我理解你工资高福利好,不过太铺张还是算了……”他想到了白瀚:白教授就是个小资主义的清闲教授,比起皇家的顾问来说当然福利差了一点,但是生活方式上感觉确实差不多。
容幽自小和白瀚一起生活,现在想来其中点点滴滴,又是心酸又是怀恋。
谛明两手交叉在桌上,听着听着点了点头。
容幽道:“你觉得我说的有道理?”
谛明道:“很有趣。”说完,他又想了想,摇头失笑。
容幽觉得这就是他又一个很与众不同的地方,别人被逗笑都是“哈哈哈哈”,他被逗笑是来一句“有趣”或者“很有趣”,然后只弯嘴角,不大笑。吃东西的时候一次一勺,不吃完绝对不说话,听别人说话就会放下刀叉。
大概他这礼仪也算是很根深蒂固的习惯了,跟朋友出来吃饭都一样,不愧是皇家里头的顾问。
容幽觉得自己可能不是龙,是猪。
一边跟谛明聊天,他一边可以把甜点差不多全塞进肚子。和他十二三岁刚发育时候的食量都差不多,现在每天吃饭只有一个状态,那就是张大嘴嗷嗷待哺。如果不摄入足够的热量,晚上在云室里,他会饿到想要盘住一块云填进肚子里。
吃完之后,容幽拿出地图研究半晌,然后说:“我爸说这边鹰山的半山腰上有个人工湖,湖里还有岛,名字就叫‘山中湖上岛’,挺有意趣的。我们要不走上去看一看?”
“好。”谛明说着,站起来时又是一只羽毛齐整的高脚鹤,格格不入地从店里走出去——那一瞬间,跟在后面的容幽听到了店员松了一大口气的叹息声。
接着两个人继续进行压马路的事业。
这个时节正是G02星球的夏季,由于星球大气层较薄,昼夜温差大得惊人,早上出门还需要披个外套,到了下午已经是容幽能忍耐的极限了,断断续续的树荫和烈日暴晒让他感觉自己快要蜕皮。然而他扭头看过去,就见还穿着件外套的谛明正走得异常平静,好像从秋天里剪出来的画。
容幽道:“好像有点热……”
他将外衣脱了,还觉不够,就把自己的衣领解开了三个扣,好让肌体上的热度可以充分散发出去。他背后和脖颈上已经有些汗了,滑腻的一片肌理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色泽。
打从他解开扣子之后,谛明就目光看着路面,没再转过来看他。
容幽感觉自己现在的形象挺狼狈的,于是也不好意思再往人家跟前去凑。
好在那个白瀚口中的“山中湖上岛”并没有很高,过了一段路他们就都看见了。
湖边种着一排排整齐的白枫树,枝繁叶茂地在风中簌簌作响,这是G02星球为数不多的特产植物,但也就能列入银河帝国三级的基因列表。
此刻湖面平静,在烈日下显得尤为难得,像一大块打磨过的镜面倒映着蓝天和白枫。
容幽在树下的长椅上做了半天,终于缓过了神来,笑道:“我爸还给这湖做过两首诗,可惜我全不记得了。倒只记得他写过一篇文章,因为他把我气得够呛:他竟然写我小时候调皮捣蛋,在这玩了一身泥巴回去——这篇文章还被报道了,还拿了一个什么奖……”变成了他一辈子的黑历史。
然而光听他这么说,谛明不知为何就笑了,说:“你小时候想必很活泼,我能想象得到。”
容幽其实从小自尊心特别强,不太说自己的黑历史。但自从白瀚离世,所有一切黑历史都变成了值得怀念的过往,不管当时觉得多丢脸的小事,他都曾在深夜里拿出来细细地咀嚼,就好像还能从中尝出一丝丝甜味,就好像父亲白瀚又为他创造了新的快乐的回忆。
他也知道现在不是一个怀念过去的好时间,但他是喜欢谛明的,所以愿意将这点快乐拿出来分享。
许久后,容幽看向湖面,笑容中带着一丝眷恋和悲伤,说:“我小的时候,很多小孩排挤我,不带我玩耍,我就坐在对岸那边看着他们在这玩打水漂。有一天他们走了,我偷偷自己试了试,但什么也不会,就溅了一身泥水,回去就被我爸抓住了……”
谛明坐在他的身边,微微笑着,纵容他沉溺在回忆当中。
容幽于是说:“就是这样,他写了一篇文章。后来他带着我在这玩了一夜,就我们两个。他也什么都不会,但他能建数学模型,自己会了以后再教我。我们就玩成两个大泥孩子回去……说实话,他实在不会带小孩,打水漂从此变成了我心中最不好玩的童年游戏之榜首。”
谛明笑着摇了摇头,忽然低头看了一眼,捡起了长椅下一个石子,说:“是这样吗?”
他长指搓了一下石块,将泥土抹去,然后信手扔了出去。这石头打了两三个水漂,就“咚”地一声入了水,这水平实在是不怎么样。
但是他就好像矜贵的白鹤,干净优雅地绕了一圈,白皙修长的手指最后却还是沾染上了湖岸的污泥。
容幽回过头看他,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情绪渐趋滋生,良久后笑道:“不行,你姿势不对,这个自学很有难度的。”
“嗯,你父亲很有才华。”谛明说。
……